滋──
长长的舌头一扫,牌位里被勾出个老翁,对着张掌柜哭喊:“我的儿啊!”
只说了一句,老头就像面条似的,被岳清吞进嘴里,咻溜一声下肚。
“爹!”张掌柜吓白了脸,来不及阻止。
滋──
长舌再扫,这次被勾出来的是个老妇,也对着张掌柜哭叫:“我的儿啊!”
话刚说完,老妇就像米线似的,消失在岳清的嘴里,只剩哭喊声回荡屋内。
“娘!”
眼看爹娘的魂儿,都被岳清吞吃,张掌柜奋不顾身扑上去,想抢下祖宗牌位,却被黏暖的长舌推开,狼狈的滚到墙边。
颤动的舌回缩,像在舔着一块最美味的肉,一下又一下的扫动,滋滋声不绝予耳,伴随着鬼魂们的惨叫。
“我的孙儿啊!”
“我的曾孙儿啊!”
“我的曾曾孙儿啊!”
一代又一代的祖宗、一个又一个鬼魂,都成了岳清的美食,被他恣意的大快朵颐。直到吃尽张家十八代祖宗,他才扔开位,满足的舔舔嘴角、拍拍肚子,打了个怨气冲天的饱嗝。
跌在墙角的张掌柜,早已哀恸过度,被活活气死,双眼睁得大大的,虽说身子还暖烫着,魂儿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事情发生后七日,鸟儿们最先忍受不住,齐聚在木府前求见姑娘。
姑娘是木府的主人,而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只有她有权力,裁决城中所有关于人与非人的事情。
当灰衣人领着鸟儿们,来到木府深处的大厅时,坐在圈椅上的姑娘,穿着木莲色的绸衣,双眸还带着些许惺忪睡意,正懒洋洋的喝着盛装在水晶碗里,刚熬好的冰糖莲子羹。
进入大厅的瞬间,鸟儿们的爪都化为双足,艳丽的羽毛化为衣裳,鸣声变做人语,纷纷化为人形,你一言我一句的抢着抱怨。
“姑娘,请您想想办法吧!”黄衣裳的少女啜泣着。
“我们都好几天没法子合唱了。”蓝衣裳的姊妹,凑到姑娘身前半跪着,一左一右的同声共语。
抱怨一声接着一声,在大厅里此起彼落,姑娘慢条斯理的喝完莲子羹,又吃了豆沙糕,用热茶润了润嗓子后,才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嗓音里,有着淡淡茶香。
绿衣裳的少女抢着说话。
“有个人,爱吃鬼。”
清澄的双眼,没有任何讶异。
“然后呢?”
“有个鬼啊,生前跟那人打赌输了,祖宗十八代都被吃尽,所以日夜不停的哭着,我们唱一声,他就哭一声。”粉衣少女跺脚,气愤难平。
橘衣少女求着,声调轻柔。
“这都闹了七个白昼、七个夜晚了,您不能再不管了。”
在少女们的注视下,姑娘搁下茶碗,舒畅的伸了个懒腰,衣裳滚落许多木莲花瓣,绸衣颜色变得淡了些,却多了淡雅的花香。
“那么,你们就引那个人,去把啼哭的鬼吃了。”她轻盈的离开座位,白嫩的裸足落地之处,都有桂花铺地,没让裸足沾到半点灰尘。
“可是,那个鬼挺可怜的。”黄衣少女怯怯的说,抱怨归抱怨,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嫩软的裸足,踏入斜晒入厅的日光,满地的木莲花瓣收围,化为一双舒适软靴,不大不小恰恰合脚。
在日光的照拂下,她闭上双眼,感受这一天的温度,也做了最后决断。
“愿赌服输。”
肆、爱吃鬼(2)
啼哭不已的小鬼,还不到黄昏就被岳清吃了。
城里不再有鬼哭。
别说是哭,众鬼噤若寒蝉,躲的躲、藏的藏,全都不敢现身。
就连人们也提心吊胆,忙着把祖宗牌位藏在隐蔽的地方,只要听见岳清来到附近,就急忙关门落窗,护着祖宗牌位瑟瑟发抖。
砚城里一时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但岳清的舌头,自从饱餐张家十八代后,不论吃什么都不是滋味。就像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咸;有人嗜食山珍、有人嗜食海味,而他独沽一味,就是爱吃鬼。
小鬼脆,女鬼嫩,老鬼咬起来喀喀作响,新鬼鲜里带点腥,旧鬼陈里带点霉,不论是哪种鬼,都是无上的美味。
想起饱尝张家祖宗十八代那餐,他就回味不已,馋得辗转难眠,长舌垂在嘴外。
下着秋雨的那一日,一匹枣红色大马停在悦来客栈前,皮肤黝黑的高大男人,领着马队送来新茶,等着客栈收货付钱。
张掌柜死后,岳清名义上就成了两间客栈掌柜,听到有人通知,过了半天才意兴阑珊的来到。这阵子不论是悦来客栈,还是来悦客栈,他全都无心经营。
皮肤黝黑的男人等得不耐烦,看见岳清漫不轻心,大手猛拍木桌,喝声问道:“张掌柜人呢?”
岳清陡然双眼一亮。
味儿!
就是这味儿!
他抬头看着桌边的马锅头,兴奋得舌头抖颤,滴下更多口水。
饿得太久岳清,喉里发出兽的低咆,猛地冲上前,张口对着肤色黝黑的男人咬去,用力得上下颚都脱臼了。
攻击来得太突然,男人虽然率领马队,骑术精湛,动作敏捷,左手臂却还是被咬下一大块肉,鲜血咕噜噜的往外直冒。岳清哪里舍得,连忙趴在地上,珍惜的舔掉每滴血,吃得津津有味。
这滋味特别好,跟别的么都不同,他当然不能放过,沾血的脸抬起来,朝着受伤的男人狞笑。
“你也是鬼。”
他乐不可支。
“还是个好吃的鬼。”
说完,脱臼的上下颚张大,大得可以吞下一头牛,长舌嗖地窜出,迫不及待就要抇美食吞下肚,填补饥饿许胃。
当抖颤舌尖即将碰着肤色黝黑的男人时,甜脆的嗓音响起:“别动。”
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两座大雪山更沉重。
岳清咚的一声,紧趴在地上,别说是身体,就连人见人怕、鬼见鬼惊,颜色比青苔更绿的长舌都动弹不得,舌尖的血被唾液慢慢稀释淡去。
木的芬芳随风而至,柔软的绸衣暖暖的贴上男人的身躯。绸衣先是平贴,而后衣料下慢慢浮现少女躯体线条飘渺的烟雾聚拢,逐渐化为实体,清秀的脸儿、细致的五官、纤纤的双手、赤裸的双足由龚实,因为来得太匆忙连身子都迟些才赶到。
姑娘抬起男人鲜血淋漓的左手,轻抚第一下就止了血,再抚第二下就止了疼。
“去找鬼医过来。”她吩咐着。
眼见姑娘出现,人们不敢感慢,有人立刻拔腿去找,过没多久却又气喘如牛的赶回来,趴伏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回答。
“鬼医怕被吃,几天前已经躲起来了。”
姑娘静了一会儿,才望向受伤的男人,轻声的说道:“那就回木府吧。”
木府的大厅里,鬼挤鬼,挤得水泄不通。
看见姑娘拦阻岳清的人,急忙跑回去,拿出藏好的牌位,告诉祖宗们这个好消。这家的祖宗,告诉那家的祖宗,很快的就传得众鬼皆知,全都赶到木府里,求姑娘解决这件事。
只是,全城的鬼都凑在大厅里,实在太过拥挤。
但即使再怎么挤,众鬼们还是恭敬的在姑娘的圈椅旁,让出宽敞的空间。然而,受伤的男人却被个莽撞鬼踩着,浓眉不由得拧起。
纤纤的小手,掀开桌上的茶盏,用瓷盖轻敲一下杯缘。
除了肤色黝黑的男人之外,其余众鬼咻的一声,全都被收进茶盏里,挤得不成形,。当瓷盖落下后,他们就浸泡在温热的茶水中,踩着杯底舒展如地毯的茶芯,小小声的交谈。
灰衣人送上由姑娘亲自吩咐,左手香刚刚特制妥当的膏药,上前要替男人疗伤,却被姑娘阻止。
“放着,由我来。”
地位尊贵的她,向事事都人服侍,但唯独是对他,她非得事必躬亲。白嫩的小手拿起药膏,替男人敷在伤口上,动作轻柔,不愿再弄疼他。
“你这伤口,是让鬼咬了。”她说道。
“但是,咬我的是个人。”
“他虽是个人,却有饿鬼的舌。”
她看着药膏刚敷上,才几眨眼的功夫,被咬掉的血肉就长了回来。
“之前,他赢了赌约,所以能吃鬼。如今,他却连别的鬼也要吃。”
正在说着,远处就传来饿鸣的声音,比雷声还要响,杯子里的众鬼怕得瑟瑟发抖,震得茶盏喀啦喀啦乱动。
“我要吃鬼!我要吃鬼!”
饥饿难耐的岳清,双眼发着青光,顾不得砚城里人与非人间流传已久的禁忌,来到木府前放肆,在石牌坊前大呼小叫。
自从砚城建成后,木府的主人始终备受尊重,极少被冒犯,但饿极的他神智混乱,被蠕动的舌头控制,声音愈嚷愈大。
硬眉硬眼的灰衣人,领着他进入木府。他的脚还没踏进大厅,舌头却先探进来,气急败坏的嚷叫:“你把鬼都藏到哪里去了?”
他无礼的质问,冲着姑娘直嚷。
“快点把鬼都交出来,我要把他们都吃了。”
坐在圈椅上的姑娘,拿着银剪,耐心剪着一迭灰纸,头也不抬的问:“你这舌头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