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马车绝尘而去。
小米团子走了,盛知豫有几天打不起精神来,屋子里少了个孩子,安静得不像话。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理着丝线,放到绣架上比划配着颜色,对着光,她仔细配好了线,细细将线缠好,耳朵又响起那天和梅天骄的对话。
“他是阿银国的王子,回国不会有人亏待他的。”
她猜得出来小米团子身份贵重,但怎么也想不到他是邻国的皇子。
“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嗯,我曾问过他。”逼供。他可没把这小米团子当孩子,那小鬼心思深得很。
逼出他的真实身份,是怕那小鬼对这小女人有别的意图,他不能不防。
“那个小混球,对着我的时候嘴巴紧得跟蚌壳一样,利诱拐骗都行不通,原来是因人而异。”要是人还在眼前,肯定要抓起来,狠狠揍他两下屁股,亏她有好吃好玩的都想着他,“两个狼狈为奸的。”
“他要我不能说,说是男子汉的约定。”居然为这种小事吃味,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吧,那么,他们婚后也许可以考虑多生几个。
但是,她如果不能生育……她与那厮成婚许久,也无所出……如果真的不能,那就抱一个像小米团子这样的孩子来养,也是可以。
他自小只身一人,无所依恃,一路闯荡至今,早把人情世事看了个透彻,在他手底葬送的性命何止百万,对于子嗣,并没有那么非要不可。
“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舍不得。”她讪讪的笑道。
那小米团子出现在她最彷徨的时候,每天抱着他那软绵绵,暖乎乎的身子,她就会油然而生一种自信,感觉自己强壮不少。
她再度告诉自己,孩子回到自己父母的怀里去,不用她牵肠挂肚的,这是好事。
她直起腰来,闭着眼睛理了理气息,就着窗户的亮光,将昨日临摹画册誊在丝绢上的潇湘八景图放在雪白的绣面上,下了第一针,是谓起针。
一针一针,徐如云,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别的,眼里只有绣布,专心一意,将自己投入绣里。
知道她在做什么的梅天骄带着一帮人安静无声的给别院的屋子换瓦,工人还是来砌墙的那一批,不不……应该说也是挖深井的那些人,这些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们步履矫健,上梯下梯,手提一落实心瓦,如履平地,就连脚踩在屋顶上,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盛知豫一直以为这些来给她做粗工的汉子,要不是来自四里八荒,趁着农闲来打短工,给家里补贴一点的人,要不就是梅天骄从白河县里找来的闲汉。
她想都想不到,这十几人其实是梅天骄的手下副将,随便一个都掌着大营,麾下没有百也有千个士兵,如今一板一眼的听着号令做事,孰不知,他们一个个都曾是江湖轰动一时的人物,即便投靠了朝廷,名号拿出来还是很能唬人的。
几个时辰后,他们悄悄的干好了活,悄悄的撤退,当真无声无息。
梅天骄瞥了一眼屋里。
她在那里坐了一早上了吧?
“小姐一旦埋头在绣活上,一向如此。”给这些汉子送水、送瓜果解渴的春芽可懂他这一眼的深意了,她虽然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这一来二去的可是看多了,多少能品出一点意味出来。
他们家小姐和这梅大爷看来很有戏的。
他看了春芽一眼。
“别看我,这时候无论谁去提点小姐吃饭休息,她都听不进去的。”这个她没有办法,她吞了口唾沬。“……别、别瞪我,我尽量想办法就是了。”
梅天骄面无表情的离开。
第11章(2)
一个半月后。
盛知豫送走了梅天骄。
“我很快回来。”他说。
骑在大马身上的他多了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她点点头,“我给你放了两身衣服在行囊里,也放了些吃食,肚子饿了,记得拿出来吃。”
他这一趟回去,把上头那一位的差事交了,想吃什么没有,但是这一路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不好对付的时候吧,所以明知道他身边会有人照顾,她还是忍不住给他放了不少东西。
“我知道。”
“早点回家。”
梅天骄心上颤了一颤。
这个“家”字于他是很陌生的字眼,蓦然听见盛知豫提及,他下巴一缩,坚定家……
从小到大,他去过许多地方,唯独没有回过家。
没有人关心过他,没有人管他,饿了,得自己去想办法找吃的,冷了,随便找个地方窝着,只要第二天还有口气在,就能继续活着。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给他做饭吃,给他做衣服,给他做鞋袜……把他照顾得这般周到。
这女人不只说得一口好菜,下厨的手艺也好得没话说。
把她娶回去,一定要把她娶回去,就算有时候一件事情翻来覆去能说上半天,听久了,也觉得听她唠嗑个没完好像成了习惯,还有,让她给他做一辈子的饭。
马蹄答答的走了,直到连马尾巴都看不见,盛知豫还在小桥上站了半晌,小溪中浮冰融化,树枝上添了新绿,光秃秃的桥边已经有零零星星的野花开始吐露芬芳,到处生机盎然,就连微凉的清风吹拂间都带着柔软的味道,不知不觉的春天真的到了。
看着空落落的对门……离愁吗?暂时好像还没有,只是衷心希望他返京路上一路顺利。
可一转身,看见修葺好、焕然一新的屋瓦,挂着吊桶的水井,铺平了的院子,这些都是他带着人亲手做的,他这一走,她的心忽然感觉空落落的,有点不太能适应。
关上大门,这四十几天累积下来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她走路虚浮,感觉整个人都快熬干似的,不睡上个三天三夜,抵不过这些日子的劳心劳力啊。
就着春芽烧好的一锅水,洗了澡,泡啊泡的,要不是春芽在外面提醒,她差点睡在浴桶里了,勉强起身,换上平常的睡衣裤,春芽还在用巾子帮着她绞干头发,没等绞好,她就闭上了眼睛。
这些日子她一心在绣品上面,脑袋里转的都是针法和纹路,连个安稳的觉都没睡好,如今事情了了,一沾上枕头,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春芽看着小姐青紫的下眼圈,轻手轻脚的把水端出去倒了。
盛知豫这眠缺得狠了,这一睡,睡了个天昏地暗,如果不是肚子饿了,还不知道自己能睡到什么时候,饶是这样,她眼睛四处一看,已是半夜时分。
她一脚划来划去的找鞋子,想起来点灯,忽然听见门嘎吱的声响,有人进来,她等了片刻,忽然觉得不对,这一定不是春芽。
会不会是宵小?
她正想找点什么称手的东西来应急,一看到圆凳连忙抓起来充作防身武器,这起码能把人头上砸出一个包来吧!
她还在思忖,突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的从暗处伸了出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双眼凸睁,还没能叫出声音,一团布粗暴的塞进她的嘴里。
盛知豫只是个弱质女流,虽然情急中死命踢踹,手中的凳子也因为挣扎掉了下去,不知道撞到什么,顿时发出乒乓碰撞声音,在这样随便打个喷嚏也能吓傻屋外虫鸟的半夜,那动静就跟水雷弹子炸了没两样。
来人却不为所动,利落的绑了她两手,直到听见了石伯和黄婶的嚷嚷声和开门声,连忙把盛知豫当成布袋扛在肩膀上,跳上炕床,一脚踢开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那黑衣人真的把她当成一袋米粮,又跑又跳,盛知豫被顶着胃,颠得眼冒金星,几欲呕吐,苦不堪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马背上,像褡涟袋似的被横挂着。
她还发现遮头脸的黑衣人带有同伙,几人约好在这里碰面,一见他得手,策马便走。
这些人到底想把她带到哪去?她有得罪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吗?可是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杂沓的蹄子硬生生停了,飒飒的风里传来马儿喷气和嘶鸣声。
经过这一颠簸自己的发髻早就散了,盛知豫透过乱糟糟的发丝、马脖子和马鬃看过去,眼睛慢慢发亮,几乎要热泪盈眶,但心里不免又存着疑问,挡住前方的那人是梅天骄,但是,他不是上京去了?怎么折了回来?
“把人放下来。”的确是他硬而冰冷的声音,只有她听得出他冷清的嗓子里带了一丝紊乱,他挽弓而立,箭在弦上,蓄势待发,银箭、白衣,有种难以言喻的神圣。
“恕难从命!”黑衣人的头儿一口拒绝。
忽然一条长鞭如蛇信吞吐般的直取梅天骄门面,那长鞭,鞭身漆黑,鞭梢却殷红如血。
梅天骄也不和他多废话,箭离弓弦,箭势居然从那黑衣人的鞭梢将那看起来十分霸道的长鞭一分为二,箭头最后从把手处穿出来,射中男人心坎,一箭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