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经理的固执,她没办法解释清楚,只好一笑,不置可否。
苏经理见她笑,以为她答应,豪迈地签下休假单。
郁乔离开办公室前,他又叮咛一句,“记得,手机要开着,黄董事长的案子太大,如果有需要,你要马上回来帮忙。”
她无可奈何,向经理点过头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先将私人的东西用箱子装好,再分别跟同事们叮咛一下他们手边的工作,才抱着箱子离开办公室。
这个举动,比她换一副全新打扮进办公室更受人瞩目。
Vivian把头从电脑前面拔出来,低声问老张,“副理怎么啦?不干了?”
“刚才不是董事长叫她进去吗?难不成董事长把她辞掉?”老刘加入窃窃私语俱乐部。
“不会吧,她那么厉害,连经理都捧着她,董事长舍得辞掉?”老张怎么想都觉得不对。辞职?整个营销部都被辞光了,也轮不到她。
“董事长最讨厌花枝招展、想巴上他的女人,她今天打扮成那样……会不会是勾引董事长失败,反而被董事长给辞啦。”喜欢八卦的Vivian往桃色方向猜想。
“不可能,上星期的案子董事长很满意,我猜,副理又要往上升一级了。”老张叹气。年轻真好啊,体力好、精神强,做什么事都干劲十足。
“这么拼命干什么?把全部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转眼就年过三十,眼睁睁看别人结婚生子,就算到最后爬到副董位置又如何?四十岁过后的女人像土石流,到时男人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就知道后悔。”眼红郁乔升职的叔叔级老刘说。
刚从外面进来的小乐听见他们对话,瞪阿岳一眼,气他没有帮副理说话,她把东西重重往桌上一摆,大声道:“你们不要乱说啦,才不是这样。”
“哪有乱说,如果不是被辞职,副理干嘛搬箱子走人?”老刘瞪小乐一眼。现在的职场伦理越来越淡薄,年轻人都不懂得尊敬老前辈,他们讲一句、他们顶上一大篇。
小乐还想说话,就让青青和阿岳给扯了扯衣袖,说:“别理他们,快点工作,副理已经把董事长要我们修改的案子交代下来,我们讨论一下怎么处理。”
她心不甘的情不愿地回到位置上,打开电脑,把青青刚输入的文件再读一次,而对面的三位老前辈,都因为郁乔不在松了口气,放下手边工作,开始低声讨论新任副理的人选。
郁乔抱着纸箱走到公车站牌前,找个位置坐下。
公交车还没到,她从包包里找出万用手册,一页一页往下翻,发现自己之前的行程满档,她真的很拼命,在工作这个部分。
快速翻过十几页,她找到昨夜自己新写下的行程。
向暗恋对象告白,送出最后一个爱心便当。
她完成了,拿出笔,在行程下面签名,再押上日期。
她抓着笔,在万用手册上面敲几下,写下一行新字。
把阿嬷接回家住几天,带阿嬷回老家看看,整理阿公和爸妈的坟地。
阖上手册、连同原子笔放进包包里,她无聊翻了翻纸箱里的东西,从里面找到一个陶瓷扑满,那是她在分店时同事送的。
那个男生比她大两岁,很爱笑,笑起来有一口白牙齿,皮肤也很白,大家都叫他师奶杀手,只要有年纪大的贵妇想看房子,他们一定会推他出头。
他的销售技巧乏善可陈,但贵在一张脸看起来老实又真诚,她和他配对,成功卖房率不低,店长很高兴,就封他们是店里的金童玉女。
除了“金童玉女”,店里还有两个“散财童子”,他们是男生双胞胎,透过关系进分店工作,做人不错,但对工作不积极,再好的客户到他们手里,也做不出半点成绩,但因为年纪相近,“散财童子”和“金童玉女”经常聚在一起吃午餐,时间久了,便有人传说他们三个想追她。
他们到底有没有在追她也不确定,但他们对她真的很好,尤其那个时候,恰恰是她人生中最辛苦的一段。
那时阿嬷的阿兹海默症刚刚发作,温和慈祥的一个人,突然间变得脾气怪异,忧郁得她无所适从。
后来医生查出病因,她请一位阿姨到家里照顾阿嬷,顺便做家事,可是阿嬷不合作,经常趁阿姨不注意时偷跑出去,让她心急如焚还经常向店长请假去找阿嬷,惹得店长很不开心。
那个时候,金童和散财童子们二话不说,卷起袖子溜班帮忙,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是怎么骑着摩托车载她大街小巷到处找阿嬷。
帮佣的阿姨很不好意思,可是她要买菜、要做家事,还要把阿嬷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整理好,根本没办法时刻盯住阿嬷。
她记得有一天自己提早回家,阿姨正在做晚餐,她进门,发现阿姨为了不让阿嬷乱跑,居然用绳子把阿嬷的脚绑住,像炼小狗一样,而阿嬷尿了,尿得满沙发、满地都是……当时阿嬷抬眼,茫然无助地看向自己,让她哭到停不下来,抱着阿嬷问:“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那天,阿姨也掉泪,不断向她说对不起,她知道不是阿姨的错,可是她真的很无力。
后来,是金童帮她找到疗养院的,是散财童子们借到轿车陪她把阿嬷送进去。
郁乔缓缓叹口气。她和他们很久不见了!她想着,回去后要在手册里写下:约散财童子和金童一起吃个饭。
这时一个男人坐到她身边,她挪挪屁股,让出更多位置。
那男的穿着白色西装,好像累到不得了,长长的两条腿张开,手肘支在大腿,把脸埋进掌心内。
郁乔瞄他一眼。以前她认识一个男生,每次生气沮丧,就会摆出这个姿势,好像这样做,就会比较不难受。
那个男生……是她的初恋,他叫钟裕桥,她的高中同学。
他叫裕桥,她也叫郁乔,同学都笑说他们是大桥、小乔,还会偶尔鼓噪起来,说什么铜雀春深锁二乔,大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现在想想,他们会在一起,应该是被同学给怂恿出来的。
他很聪明,每次成绩都是班上第一,就算她好胜心很强也考不赢他,她明白,他是天生聪颖,而她靠的是后天努力,他赢在天分,而她赢在积极。
老师曾在课堂上说,毕业十年后,你们一定要办一次同学会,让我们来验证,是努力还是天才,可以在这个社会中占便宜。
十年,距离她的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也许她真应该在手册上写下一笔:办一场高中同学会。
她不只想知道,努力与天才谁输谁赢,更想知道,离开她后,他过得好不好?
车子来了,郁乔抱着箱子起身走向公交车,那个男人并没有动作,她想提醒他,但想想,也许他等的不是这班车。
她上车挑个靠窗位置坐下,下意识朝窗外投去一瞥,这时那男人恰好抬起头,两人四目相交间,均是一愣。
他像被电到似的弹跳起来,公交车门已经关起,司机踩下油门,公交车缓缓向前滑动。
他健步如飞,追着公交车猛拍,公交车司机满脸不悦,却还是停下让他上车,他飞快爬上公交车,摸摸自己的口袋,冲着坐在后面的她喊,“小乔,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帮我付钱。”
他的叫喊声引得车上民众纷纷转头,向她行注目礼,无奈之余,她走到司机身边,拿零钱把人给赎回来。
她坐下,他也坐下,他冲着她笑,那个笑容像十年前的午后。
那次,她午休醒来,看见他的笑脸贴在她桌子旁,他笑得满脸阳光,说:“我发现,你睡觉会流口水耶。”
她瞪他,他恍若不觉,伸手把她的口水擦掉,然后手指贴了贴自己的嘴唇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唉,今天真热闹,从起床到现在,短短几个钟头,她遇到三个男人,一个是吃掉她便当的帅气流浪儿,一个是收下她便当的暗恋对象,而这一位……郁乔苦笑。是她分手多年的初恋男友,那个大桥小乔、那个铜雀春深锁二乔。
再度重逢,钟裕桥又对她笑出满脸灿烂张扬,对她说:“小乔,你越来越漂亮了。”
她该怎么回答?客气而疏离地回敬他一句“谢谢夸奖”,还是“你也一样”?又或者带点善意地说:“好久不见,你好吗?”
可是到最后,郁乔半点善意都没释放,只是带着几分自嘲地回答,“我喜欢说实话的男人。”
她以为,再见面时自己会很生气,会想要替当年的自己讨回一点公平,就算事过境迁,怨气淡去,成熟的自己遇见成熟的他,过去一笔勾销,但至少会有几分尴尬、几分激动、几分疯狂吧?
可是……并没有,她没有想象中的情绪,而他自在地坐在她身旁,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空白过十年,好像他们没有分手过,甚至没交往过,只是单纯的同窗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