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生在南方,小时候随着父亲去过不少地方,见过许多山光水色,也因此,她常有机会听着姨娘叙述见过的风土民情,搭上小船儿顺着水道看遍平日走过的小巷……总之,是如此美好,如此令人向往,也因此她爱上了读游记。
可是,姨娘不允许她看游记,总是告诉她,庶女不可以有贪念,而向往那一山一水就是贪念。
这也许是贪念,可是她的贪念没有伤害人,为何不可以?
她总是偷偷看书,不过官家千金出门不易,又是个庶女,手上没多少银子可使,想得到这样的书册何其艰难,只能将薛家大书房的游记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不可思议,她竟然可以在这里看见上百册的游记!
薛伊珊左右寻觅一圈,找着了梯子,费劲的将梯子移到摆放游记的那面书墙。
她一一吾欢按部就班,从上而下,从左而右的取书,如此就不会遗漏。
爬上梯子,可是站在最高处,她伸手也只能触及第二层,唯有踮起脚尖方能勾到第一层书册,当然,若没有踩稳,就会摔下来。不过,此时她只见书册对她招手,没有顾见危险的警讯。
一次又一次,她好不容易构到书,终于取下来,可是手指在滑过梯子时,摩擦到木头因为年代久远裂开的凹洞,木屑剌入指腹,痛得她倒抽一口气,两脚晃了一下,整个人随即往后一栽。
惨了!这一摔,她只怕要在床上躺上好些天……可是预期中的剧痛没有传来,而是强壮有力的双手将她抱住了,接着咚一声,握在手上的书册掉落在地。
“难道不知道凡事要量力而为吗?”顾延霆知道怀里的女子不是小喜儿,可是面对与小喜儿极其相似的面孔,冷硬的声音不自觉就柔软几分。
她惊魂未定,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会遇到他。
“小矮子还想爬那么高,真是自不量力!”他逗弄的唇角一勾,她闻言惊愕的瞪大眼睛,他见了低声笑了,迈开脚步将她放在窗边的榻上,被木屑剌入的脂腹不小心碰到榻沿,痛得她皱了一下眉头。
“你的手受伤了?”他举起她的手查看,她顿时慌乱的想将手抽回来,他低声叫她不要乱动,专注的用指甲挑木屑。
薛伊珊无法把目光移开。她不该盯着他,她并非那些渴望得到他关爱的妾,可是此刻的温柔,就像驱走寒冬的春日,大地为此复苏,百花为之绽放……他是姨娘之外,第一个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人,让她忍不住生出眷恋……
过了一会儿,顾延霆终于挑出木屑,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从中挖取药膏为她涂抹,微微凉意在指腹上泛开来。
这一刻若能就此打住,那该有多好……不,他们是“敌人”,若他知道她在这儿的目的,他就不会如此温柔地待她。她连忙将手收回来,恭敬道:“谢谢世子爷。”
“你怎么会在藏书阁?”
“这儿有看不完的书。”
他想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书册,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拾起书册,看着书名,微微挑起眉。“你喜欢游记?”
“贱妾想透过游记一览秀丽山川。”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贱妾明白,可是,又岂是人人可以行万里路?”
“我不能保证带你去南方,但至少可以带你到京城附近的庄子。”前侯爷夫人留下来的嫁妆有四个庄子,两个在京城附近,他有意找个机会亲自瞧一瞧,准备先从这儿建立属于他的产业。
虽然对这个时代有七八成认识了,也接受必须在此打拚的命运,不过,可能是没归属感,他总觉得没安全感,想抓住更多东西,拥有属于他的产业是其中之一,再来就是回到工作阔位。他不能一直龟缩在致远侯府,这里无法建立人脉。
“嗄?”
“京城附近也有山川美景,值得一游。”
他只是随口说说,怎能当真?可是,她情不自禁感到雀跃期待,即使不是姨娘出生的南方,而是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的庄子,对她而言,依然是放出笼子飞翔,这是她不敢期待的梦想。
“除了游记,你还喜欢什么?”
“贱妾没有特别的爱好,时间多着,有书就看。”姨娘总是说,不懂她为何如此爱看书。其实,与其说她爱看书,不如说她爱看书这件事,书上写什么,她就看什么;换成是人,对方说了什么,她总要费神琢磨再回应,尤其面对嫡母和姨母这样的人,真话不能说,假话又要说得挑不出错处。
“兵书也看?”
“若是手上只有兵书,也只能看了,可是不爱看。”
顾延霆转身走到一面书墙前面,从上面挑了一本书册,走回她面前递给她,一副老师考校学生似的说:“你今日就看兵书吧。”
她怔住了,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今日我们就来讨论孙子兵法的第六篇〈虚实〉。”
一顿,他是在寻她开心吗?“世子爷真的要贱妾看兵书?”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心一震,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仿佛在向她传递某种讯息。
他笑着敲了敲她手上的书册。“看吧。”
薛伊珊不再言语,专心的钻进书册当中,而顾延霆深深看她一眼,走到另外一扇窗子边,翻阅她先前挑选的游记,可是心思一刻也没离开她。
自从那日见过她之后,他对她一直有着一份牵挂,或许是移情作用,他深知自
个儿不会放着她不管,无论她看他是敌是友。
这些天他忙着熟悉这副身子,又想早早回近卫营当差,不得不利用每一分每一秒,每天带着两名近卫去骑射场练习骑射。夜里不得睡觉,白日又必须在众人面前演戏,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过问她的事,直到今日,“他还在努力克服对马儿恐惧”这印象已经深植人心,无须在众人面前演戏了,索性来藏书阁看书,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她。
她今日到此只是单纯想看书吗?不,就他所知,后院的妾侍未曾有一人踏进藏书阁,当然,她来侯府不久,今日方想至此看书,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也许是侯爷夫人令他心生警惕,他认定她将薛伊珊弄进侯府,不可能没有目的,而薛伊珊的举动也不可能没有深意。
他引导她看兵书,不单是提醒她,千万不要被侯爷夫人牵着鼻子走,更是想藉此窥探她深处的想法,若她真的是受逼迫成为他的妾,她要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又是如何看待他?
对她,他不是只有牵挂,更有好奇。其他的妾侍只会傻傻的守在松悦居门口,而她却选择来藏书阁,能有此心计就足以说明她是个聪明人。他越来越想知道,往后她会用什么方式在侯府过日子?
第2章(1)
薛伊珊摸着胸口,不断叫自己平静下来。当父亲和嫡母决定将她嫁给致远侯世子为妾,又听闻世子爷好色成性,是个纨裤子弟时,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因为一连串的状况,直至世子爷从鬼门关转一圈清醒过来,她才有机会与他面对面,确认他是否与传言一样。
第一次见到他,虽然他盯着她不放,可是清楚他并不是贪看她的美色;昨日在藏书阁第二次见到他,两人有更多的接触,她更是无法将他与登徒子扯在一起……他不但不是登徒子,还是一个正直机敏的铁汉。
为何传闻与本人有如此大的差异?是因为有人夸大其词,加上众口铄金,致使世子爷给人的印象变得如此不堪吗?不,世子爷三番两次为花楼的姑娘与人大打出手,这不是捏造作假之事;可是,昨日告诉她“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的世子爷,也是真真实实的。
她越想越苦恼,世子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主子今日还要去藏书阁吗?”看着薛伊珊魂不守舍的发呆,夏荷不免担心。昨日从藏书阁回来,主子就经常如此,想必是因为世子爷的关系。
主子与世子爷在藏书阁待了一两个时辰,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过,主子想必对世子爷上了心。说真心话,虽然主子受宠,很可能为主子招来灾祸,可是当奴才的难免希望主子受重视,过上好日子。
回过神,薛伊珊摇了摇头。“今日不去了。”
“昨日的事想必传到侯爷夫人那里了,主子今日不去,侯爷夫人会不会认为主子对此事不够尽心?”
“我今日若是再去藏书阁,姨母只会送我两个字——蠢笨。”她希望自个儿在姨母眼中是蠢笨的,可惜她们都清楚她不是笨蛋。
“这是为何?”
“一次可以说是巧遇,再来一次,就免不了被认为是算计。姨母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若我使用相同的伎俩,怎么不会换来“蠢笨”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