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妍也抬起眼,怔怔的回瞅他。
“将人带回去。”仲烨面无表情的发了话。
“人?什么人?”安墨傻得更厉害。
“还有什么人,就是她。”仲烨说着,站起身的同时,伸出手拨开了直抱在腿上的那双小手,神情略带几分嫌恶。
佟妍懵了。虽然看得出来,仲烨对她也颇感厌恶,但他没对她用刑,硬要她伏首认罪,她一时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世子爷,您别开玩笑了!这个贱民是加害于您的刺客,怎能将她带回去?不如在这里就地正法——”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动她。”仲烨蓦然止步,侧着身斜睨安墨,嗓音不高不低,却也足以让在场众人听见。
世子爷这是……不仅要将人带回府上,还要留她一条小命?!
嗅出主子这声命令里的用意,安墨比亲眼撞鬼来得更要惊骇。
佟妍跪坐在地上,一脸劫后余生的茫然。
看着那抹矜贵傲然的男子身影,她无端拧紧了心口,似觉那人身上有一股极为熟悉之感。
彷佛,曾在何处见过……是在何处呢?
数日后——
感觉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忽焉闪过,仲烨倏然睁开了双眼,一瞬,大手敏捷如风,抓住了探向自己脸庞的那只手。
“烨儿,是母妃。”姬氏的手腕被他捏得死紧,不禁惊嚷起来。
不是那只双身罗刹。
看清了挡住日光的那张人脸,仲烨银蓝色眸子里的杀气才徐徐释出,紧绷的俊容又恢复了原先的清冷姿态。
这几日,临川一带未再传出命案,日子着实太过平静,他心中隐隐觉得躁乱,总想着,那只妖物应当会再来挑衅作乱才是,却始终不见那妖物鬼影再现身。
第2章(2)
仲烨靠坐在花厅里的一张罗汉床上,背枕着大大小小迭起的绣花软垫,高壮精实的身躯看上去慵懒散漫,实则满蓄着力量。
“吓着母妃了?!”仲烨淡淡地问,俊雅的脸倒也没有一丝愧疚。
“母妃见你明明是在小睡,可眉头却拧了个结,以为你作恶梦了,便想帮你揉揉。”
姬氏一身海棠红滚粉缎宫裙,发上簪满了金钗珠翠,身形比起一般汉族女子更要来得修长,别致的容貌虽然瞧得出年岁,却不减当年风华,眼波流转仍是明媚芳菲。
她正是仲烨的生母,湍王府的当家主母,同样出自西荒的贵族之女姬氏。
仲烨调整了下坐姿,将腿上的蓝皮书卷拿开,腾出了个空位让母妃在他身旁落坐。
母子俩虽坐得这般近,可姬氏却怎么也摸不清这个宝贝至极的独生子。
“母妃找我是为了何事?”仲烨不咸不淡的扬嗓,日光斜映在那张凿砌似的俊容上,竟耀眼得教人不敢直视。
饶是自己的儿子,日日见着,姬氏也不免瞅得有些发懵。
自从烨儿经历过一遭死劫,让远自西荒来的大祭司救起后,这个孩子便越发难以亲近,性子既冷又淡,遇见碍着他心意的事,却也不会善罢干休,似冰又似火,真真教人捉摸不定。
“母妃?”见母亲光瞅着自己不作声,仲烨眉心微拢,隐约透出几分不耐。
“瞧我,真的是老了,竟然看着儿子看得出神,还回想起年轻时的事来。”姬氏抿唇笑笑,轻轻摆动滚金葱芙蓉纱袖下的一只手,退到花厅外的一众仆妇随即意会过来,一名年岁最长的管事嬷嬷,捧着一迭镶金皮的玉牒,直捧到仲烨面前来。
仲烨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子,睇着那一迭玉牒。这些玉牒全是新编的,且里头编列的,全是西荒族的宗室女子。
“这是你远在骥水的皇祖母,特意让人专程送来的。”瞧出儿子眼底的冷意,姬氏连忙解释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父王在你这么大时,已经跟我成亲多年,妾也不知纳了几个。”
湍王疼妻一事众所周知,虽然湍王府里数十年来陆续纳了不少美妾歌姬,可湍王始终不纳侧妃,以示对姬氏的尊敬。
而这么多年来,那些妾侍也不曾为湍王诞下一子半女,自始至终,湍王只有仲烨这么个孩子。
知其内幕的人都晓得,这是西荒人的特性,为保皇室血脉纯正,绝不容许生下混有汉人之血的杂生子。
“皇祖母的意思,是准备让我娶妻?”仲烨淡淡一笑,那双冰霜似的眸子却不染半丝笑意,反显得有些不悦。
“娶妻纳妾都行,总归也该替我们仲氏再生个小世子,湍王府就指望你一人,上回你走过那遭死劫,你父王跟我也等同于一起陪着,你可知道那当时,以为你就这么惨死的我们,心情当有多么煎熬。”
一提起那场灾厄,姬氏心有余悸,一双美目泛起冰寒,又道:“旁的不说,你该知道你皇祖母也指望着你。你是西荒族人未来的指望,必得尽早诞下血脉才行。”
西荒族与汉人不同,从来不时兴父死子继那一套,他们深信,能够称王者,必得是族里最得人心、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是以,自从西荒人入主中原,当今皇帝不断纳进汉人习俗,更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种种举动都令皇帝生母——也就是当今的皇太后心生不满。
那皇太后戈氏属意接承帝位的人选,一直以来只有一个……可为了仲烨的安危,瑞王与姬氏只敢私下暗里说,断不敢拱上台面来谈。
前些日子那一场死劫,也真吓坏了他们,生怕湍王血脉就此断了,也因此由不得他们不急,甚至主动由姬氏当面开这个口。
“难为皇祖母与母妃这番煞费苦心了。”仲烨顺手接过一部玉牒,清冷冷的口吻听来却有些挖苦。
他对娶妻纳妾一事尚不存这份心,当前只在乎那只妖物,以及查明临川一带近来频传的命案。
姬氏端详着他漫不经心的神态,眼神忽然闪了闪,道:“莫说是娶妻纳妾,就算是找个暖床通房的也行。你可有中意的人选,让母妃帮着张罗也好,总是这般憋着,迟早身子会出问题。”
听出母亲话里藏有深意,仲烨目光微顿,口吻却依然带着一丝慵懒,“母妃想问什么,便直接问了吧。”
既然儿子起了头,生性豪爽的姬氏也不再刻意掩饰。
“前几日你带回府里的那个低贱汉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话里,听得出浓浓的隐忧。仲烨不禁扬起眸,睐了母亲几眼。
“将刺杀过你的刺客留在身边,烨儿,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姬氏一方面是担心儿子的安危再次受胁,一方面却是忧心他对佟妍起了异样心思。
关于这些没说出来的话,仲烨又岂会不懂?
“这案子现在是归我审,由我来发落,前些日子的案子还未破,真凶还会再犯,我必须将人带回府里就近管束。”仲烨避重就轻地道。
那名女子自带回府后,他便没再见过,全交给安墨发落,就不知母亲何以这般忧心?
思及此,他脑中浮现一张狼狈脏污的小脸,胸口正中央那道伤疤没由来的微微纠紧,似痒似痛。
姬氏心一急,也不稍加掩饰就道:“你自伤愈之后,便没再召过任何女子侍寝,莫不是对那个低贱的汉女……”
“安墨。”仲烨忽地唤了一声,截断了母亲未竟的话。
“世子爷。”候在花厅外的安墨躬着身快步走近。
“那个佟妍如今被安置在何处?”仲烨低敛眸光,翻弄着手里的玉牒,嘴里却问着别的女子。
姬氏心中微地一凛,自然瞧出儿子欲透过此举传达的意思。他不要任何人替他作任何安排,哪怕是暖床的妾侍,也不许其他人插上一手。
“回禀世子爷,那个贱民让小的安置在雪涛苑。”安墨摸不透主子的心意,又不敢厚待那名女刺客,索性便让她住进了丫发婆子住的地方。
“我让你看着人,你却让她当起湍王府的丫鬟?”仲烨不冷不热地问。
“安墨不敢,只是那贱民到底还是个囚犯,总不能让她……”
“备辇。”仲烨将玉牒往一旁的莲花式圆拱形小几扔去,刷地一声拢好袖口便站起身。
“世子爷这是?”安墨惶然地觑了觑一旁脸色陡沉的姬氏。
“上雪涛苑。”仲烨向姬氏行了个虚礼,颀硕的身姿傲气勃发,那礼行来反让人觉得心生压迫之感。
见状,姬氏也微微动了气,“烨儿,你莫不是真对那个贱民……”
仲烨挑起嘴角,淡淡冷笑。就为了他带回女刺客,皇祖母与母亲便沉不住气,想帮他挑妻选妾?他们低估了他,也高估了佟妍。
仲烨性子本就极为冷傲,容不得任何人为其擅作主张,哪怕出发本意是为他着想亦然。
他的人、他的事,都由不得任何人过问插手,他绝不容许被人摆布,哪怕是至亲。
“安墨,没听见我的话?”仲烨停在雕凤拱形入口处,微侧过身,眸光如箭的睨向呆在原地的安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