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她拿出两个马克杯,里头冲了两个茶包,他看见线末端系着雀巢红茶的纸标,心脏又是一抽。
她将马克杯往桌上一搁,有点慌乱无措的抽了几张面纸,将陈旧的沙发擦干净,也没看他,低声地说:“这个沙发是原本就有附的,有点旧,尹先生如果介意的话……”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移动英伟身形,坐在她刚擦好的沙发上,她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急急往后退了一大步。
可她忘了身后是桌子,差点就倒头摔,千钧一发,是他伸手拉住她,并且使劲一扯,她便跌入了他温暖的怀抱。
剧烈的旋转使她感到一阵晕眩,双手轻抵他胸膛,忽然丢失了挣脱的气力。
“琳恩……”如此相近的距离凝望她,他筑高的心墙霎时塌陷了一小角,喉头滚动数下,不由得吐出了她的名宇。
她浑身一颤,原本以为他永远不可能再用那样温柔的语调喊她,想不到他竟然……是她幻听吗?
是,一定是的。她以前对他这么坏,他心里一定恨死她了,怎可能还惦着她、恋着她?少自作多情了,宋琳恩。
“谢谢你,我没事了。”地忍下晕眩感,努力对焦,突兀地从他怀里弹开。
怀抱的重量骤然失去,一股空虚笼罩了他的胸膛。
为什么多年以后,当他已经站在至高的顶端,与她的距离却依然如此遥远?
这几天早上进会司时,他都会因为意识到自己与她处在相同的空间,心跳剧烈起伏。
他不停告诫自己、咒骂自己不准再想她,甚至不断在脑中温习当初她是怎么践踏他心意,将他的自尊心踩在脚下蹂躏,可是显然没用,他还是恋着她的美,恋着她的好。
也许从当年进到宋家,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中了名为宋琳恩的慢性病毒,这种毒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渗透到四肢百骸--他,无药可救了。
“抱歉,我这里只有红茶茶包,不知道你喝不喝……”为了排解尴尬,她端高了马克杯,双眼忽然扬高,不期然地撞入了他眸里的深情。
她呆住了,握住杯耳的葱白细指发颤,眼看一整杯滚烫的红茶就要滑落下来,尹利军眼疾手快,立即拢住地的双手。
“小心。”他这声提醒,像咒语般点醒了她。
“对不起。”她困窘的红了两颊。他眼神无法从她嫣丽脸蛋移开。
“给我吧。”他接过马克杯,解除了她的窘况。
“你平常……都是这样关心底下的员工吗?”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她坐在沙发上,低垂视线,指尖无意识勾弄着茶包的棉线。
“你觉得呢?”他自嘲一笑。
“嗯……你是特地过来关心我的吗?”她很担心是自己会错意,在他面前闹了笑话,那她真不知道往后要怎么面对他。
“我为什么要关心你?”他忽然口气恶劣的问,然后看见她双肩猛地瑟缩了下,心脏也跟着狠狠一震。
以前的她坐姿很挺,仿佛是贵族公主那般的优雅大方,可眼前的她,像只胆怯不安的小兔子,仿佛坐在她面前的他是个凶狠的猎人。
宋家垮台之后,她竟然变了这么多……昔日的名门傲气都被磨光了,看不出璀璨光华。
察觉到尹利军审视的深沉目光,宋琳恩不安地握紧压在腿上的马克杯。“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尹先生不要介意……”
“不要再叫我尹先生!”突然怒气上心,他低吼出来。
她被吼得一愣,瘦到只有巴拿大的脸蛋更显苍白,一双染着轻郁的美丽眼眸瞠得圆滚滚,表情更像是突受惊吓的小兔子。
“对不起……我应该喊你尹总。”误会他的怒意,她赶紧改正称呼。
岂料,他忽然重重地扔下马克杯,瞪了她几眼,这才惊觉虽然她外头穿了件罩衫,但里面半湿的衬衫前扣已解开几颗,柔软的雪白若隐若现。
她先是不解,然后顺着他注视的目光低头一望,双颊立时涌上霞云,才想起刚才自己正要将湿透的衬衫换下,他却突然造访,她一时间也没想太多,更忘了罩衫底下的衬衫前襟已经半解……
尹利军喉头紧缩,突兀地别开眼,仿佛想抵抗某种强烈的情绪,握紧双拳,然后像一阵狂风似的夺门离开。
她双颊遍红的呆呆坐着,直到杯中的红茶冷了,才落寞的低下头,轻吸一口,苦味在舌尖上漫开,一如心中的苦涩……
第2章(2)
征信社的人动作很快,不出两天时间,就把宋琳恩这十年的点点滴滴调查得巨细靡遗,并做了完整的汇报。
当年,叱咤商场的宋家,因为得罪了某位政治人物,加上几个董座早已经看不惯宋东裕嚣张的作风,因而连手一起揭穿宋东裕送政治献金,藉此非法标得政府发包的几项重大工程,从中牟利的黑幕。
不仅如此,这几个人显然从一开始就是要宋家倒得彻底,还买通了宋东裕周边几个最信任的下属以及朋友帮忙收罗罪证。
东窗事发,宋东裕当场被收押,宋家一夜之间垮台。两个月后,宋东裕在看守所因脑溢血而猝死,余下的宋家人成了过街老鼠。
宋东裕的妻子沈蜜带着女儿离开了台北,躲到南部闪避风头,但是过惯了排场奢华的生活,沈蜜无法忍受自己沦为一般平民--甚至比平民更糟的贫民,她得了忧郁症,更在今年年初时被诊断出罹患乳癌。
不懂人间疾苦的宋家公主,成了必须一肩扛起养家重责的灰姑娘,宋琳恩的工作资历可丰富了。
饮料店打工、餐厅外场人员、快餐店工读生、大卖场计时人员……显然不曾看过别人脸色的她,刚开始搞砸了很多工作,到后来才逐渐上手。
征信社整理的数据显示,为了让母亲心情好转,宋琳恩用名下剩余的积蓄租了一间房租颇高的透天别墅,并且雇用了24小时的看护陪伴沈蜜。
庞大的医药费,以及高额房租和看护费用,让她连四千元的员工宿舍房租都宁愿省下,独自一人住在那个霉味浓重的老旧公寓。
放下资料,尹利军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掺杂了满满的痛惜,心脏似有人一刀刀地割着,痛已麻痹。
多年来,原来她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她的骄傲与璀璨光芒,想必是在一次次的跌倒之中,被一寸寸的磨蚀了。
他忽然恨起自己来,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要自欺欺人,以为可以忘了她,可以不在乎地的生死好坏,甚至可以站在至高处嘲笑她的沦落。
他浪费了十年的时间,直到现在才了解,他的心还是属于她。
从淡淡的情愫,累积到深深的暗恋,他对她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十年之久。
除了家境不如她,他在每一方面都是最顶尖、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只要他愿意投注心力,没有他办不到和得不到的。
唯独她,是他心中最渴望的,却始终得不到。
手中的烟抽尽了,尹利军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迎面而来的林特助闪躲不及,赶紧煞车,手中的档散落一地。
“尹总?开会时间还没到--”林特助的话未竟,只见向来从容不迫的冷面上司已经踩着凌乱脚步焦急离开。
秘书室的人也全都走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尹利军像团旋风刮入电梯。
十六楼采购组办公室中,吃过午饭后,因为做错了一个档的宋琳恩又被女主管叫过去,这一骂又是没完没了。
“我真不知道当初人事部是怎么让你通过考试的,你这种资质的人怎会出现在我们“尹丰”,这么简单的档为什么你老是学不会?”
对熟悉这套ERP操作系统的人而言,这些顺序繁琐的文件当然简单,但是对刚来不到半个月的新人来说,却是很吃力的。
但在就是看她不顺眼的女主管眼中,她的吃力变成了愚笨,她的努力成了效率差劲,怎么辩解都是徒劳,不如闭上嘴安静挨骂。
女主管骂上瘾了,一张嘴不曾稍有停顿:“如果你还是用这么散漫的态度工作,那我劝你最好另谋高就……”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辞退她。”突来的一声怒喊,震惊了整个采购组。
众人循声望去,从未亲临这等非关集团运作核心的小部门的总裁,伫立在门口,气氛瞬间冻结了。
采购组主任即刻上前迎接,却被尹利军一记冰寒的眼神挡下,他旁若无人的走到宋琳恩身旁,拉住她的手腕,在众人震撼错愕的表情下离开。
尹利军带着宋琳恩返回顶楼,又是在秘书室众人愕目迎接中,将她拉入了办公室。
“尹总……”她惊恐的嗓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她是他身上遗失的某一部位,必须透过拥抱,才将她重新嵌入体内。
“跟我在一起,我不会亏待你的。”在她尚不及反应回神之际,他突然丢出了这句话,让她浑身又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