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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种繁复的因素掺杂一起,使得他和他父亲的关系既紧张又微妙。他肖似他父亲的容貌、个性,以及优异的天赋才学,使得他深得宠信;但他的桀骜不驯,却亦使得父子关系不时陷入紧张的局面。

  就像现在。他时而挑战他父亲权威的态度与举动,让他父亲既怒又气,并且头痛万分。

  “我叫你回来,是要你给我好好地说清楚;不许你再跟着你威尔舅舅胡来!”织田信次沉下声音,伴以严肃的表情,加强他此话的权威性。

  在他眼中,即使贵为国际知名品牌服饰“卡布奇”掌门的威尔卡布奇,依旧不脱一身顽劣的吊儿啷荡的气息;不管对方做什么,都径自斥之为“胡来”。

  这偏见的成因,在于崇尚自由的威尔卡布奇,与崇尚秩序的他,本质大为冲突,他始终不欣赏威尔,更讨厌他那种脱序的、个人主义思想弥漫的个性。一直认为织田操的桀骜不驯,有泰半是威尔的放纵与鼓励所形成。

  甚至,他怀疑这次织田操不打算复学,是受威尔的怂恿所致。他一直不喜欢织田操跟威尔太接近,偏偏织田操特别喜爱跟着这个洋舅;跟威尔,比跟他这个父亲还亲近。

  “这件事跟威尔舅舅无关。这大半个夏天,我都没见过他呢!我只是偶然跟他提起我的打算而已。”织田操压低姿态解释,语气尽量放得平缓,避免和他父亲起冲突。

  织田信次转过脸来,狠狠。严肃地瞪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看样子似乎不想在这个时候深究这个问题。

  车窗外,高楼大厦不断飞逝。夜幕低垂了,窗外天光隐去所有的明亮,大楼霓虹灯影彼此争艳夺丽,连构成一个瑰奇流灿的世界。这是东京的夜,由银座到赤坂,流泻着一式的奢靡璀璨。

  织田操伸个懒腰,将双手盘叠在脑后,有些无聊地朝着窗外虚幻一般华丽的风景看看。

  赤坂的夜生活,昂贵。热闹,标榜着高品味,与银座一样的艳光耀灿。这里有最高级的料理,一流的夜总会,以及昂贵的酒吧与餐馆;充满着各式各样的诱惑,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他却觉得有些无聊。

  来赤坂或银座的人,多半是口袋饱满的企业主管、官员或有钱人,上了点年纪,沉湎于老旧的情调,死气沉沉。当然,奢华自是奢华。但与其在这种地方浪费精神,他宁可到新宿的“皮特”酒馆或者六本木的“蓝调”,听听爵士乐演奏——更或者,到六本木的狄斯可舞厅,放任肢体地消磨一个晚上。

  车子在一家高级料理前停驻。司机下车为织田信次开门,织田操不等人服务,自己先行从另一边下车,回身关上车门,对着料理幽幽流泻出的温黄灯光,宣觉地皱眉说:

  “没事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只是吃顿饭,何必劳师动众,大老远跑来这里?”

  “不许胡说!”织田信次瞪个眼,低声喝斥。

  织田操还待回嘴,他母亲跟在他父亲身后,对他轻轻摇头。他只好勉强把话吞回去,皱着眉挑剔地望四周一眼。

  大门两旁种满了青树,枝叶扶疏,但林木不语,显得幽森安静,加上里头无言静默流泻出的近似昏黄的灯光。尚未踏进,就让人感受到一种幽静与恬适的气息。

  门前不远,摆着一方调色简单、只有黑白两色的立体招牌。四只脚站立着,上书几个草字:霞·家。

  “欢迎光临!织田先生、夫人,织田少爷。”穿着传统和服的妈妈桑,亲自等在门口迎接;双手垂叠在身前,几近九十度的鞠躬为礼。

  “辛苦你了。”织田信次点个头。

  妈妈桑略为侧身,朝里头请迎,欠身说:

  “这边请。南条先生家已经先到了,现在在‘兰室’等候。各位请跟我来。”

  “南条?”跟在最后的织田操,陡然停下来。心里起了疑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南条他们也在这里。而且还在等着我们?”

  他看着他父亲,又将目光移向他母亲。他母亲先看看丈夫,见丈夫没有表示,才柔声对他说: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南条家和我们一向有来往,彼此在事业上也有合作的关系,家世背景也都相当,碰巧南条家的小姐,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家见个面,做个朋友,联络两家的感情。”

  “要跟他们联络感情是你们的事,干嘛把我扯上?”织田操气愤不过,怒声说:“我要交朋友,自己不会找?不需要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替我找对象!”

  他第一次这么粗声地对他母亲咆哮,虽然他知道这一切十成是他父亲的主意。

  “住口!你这是什么态度!”织田信次气得脸色发青。从小到大,只要他决定的事,织田操从没有好好顺从过。

  “对不起,妈。是我不对,我不该大声咆哮。”织田操稍为冷静,压下了怒气,向母亲道歉。

  他是气昏头了,才会口不择言。本来他就不是太沉得住气的人,对他父亲这样莫名其妙的安排,一想就按捺不住冲动。他的反应是直接的,因此怒气不免牵连到他母亲身上。

  “操,你别生气,父亲这样做,是为你着想。”薇安卡布奇仍一本柔顺地劝着织田操。

  “妈,你不懂。”织田操轻轻蹙眉说:“我根本不需要父亲为我‘着想’。你知道的,我一向最讨厌他为我作的任何‘安排’。”

  他明白他父亲在打什么主意。千里迢迢催促他回来,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与南条的“相亲宴”。

  “听我的安排有什么不好?我所作的一切还不是都为了你好?像你这样离经叛道,我看一定都是被威尔那家伙带坏的,以后不许你再跟他来往!”织田信次锁眉皱额,愤怒的表情和织田操如出一辙。

  织田操上小学时,因为看不惯大娘的跋扈,小小年纪就不客气地顶撞,绝不肯妥协让步,对他母亲每每的委曲求全,更是觉得愤慨不已,为其打抱不平。

  他不肯待在日本,屡屡要“带着”他母亲离开,织田信次不得已只好将他送回台湾,交由他曾外祖母照顾。但没多久,他曾外祖母病故,他又执意不肯回日本,他母亲便留下来照顾他,织田信次也跟着大半时间都留在台湾。

  一直到织田操日侨小学毕业,进入美国学校时,威尔卡布奇在此成立“卡布奇”远东分公司,便顺理成章地成为织田操在台的监护人。这以后,织田操就跟着威尔卡布奇,仅在新年暑假的时候才回日本。

  如是过了四年,在美国学校连跳两级念完高校的课业后,织田操申请到美国多所名校的大学入学许可。他父亲示意要他选择东部的长春藤盟校,他偏偏选了西岸的柏克莱加大,原因只因为加州有美丽的海滩,气候又宜人,他可以从事他喜爱的冲浪活动。

  好不容易等他大学毕业,多所名校,诸如哈佛、史丹福等大学的企管研究所争相对他招手,他如他父亲所愿地选择了哈佛,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延期入学,独个儿一声不响地跑到欧洲。过了大半月期,才挂个电话告诉他舅舅。连他父亲都没通知。然后,过了一年,又突然说他不打算复学。

  这一切,织田信次都把它算在威尔卡布奇的帐上:认为织田操之所以会如此叛逆。桀骜不驯,都是受了威尔带有毒素的思想影响。认为威尔灌输织田操那些什么批判。独立思考,以及创造的想法,都是反叛的思想。它违逆了东方传统“长幼有序”的中心思想,挑战父权的权威,从而怂恿叛逆的毒素,破坏了纪律与法统。

  “这跟威尔舅舅毫无关系、而是我讨厌你以自己的意思为我作的任何安排!”面对织田信次的愤怒,织田操毫无畏色,他的确受了他舅舅很大的影响——面对自己认为不合理的事情,极力争辩,而不是一味顺服。

  “操,别跟你父亲争辩。”薇安卡布奇拉拉儿子的衣袖,柔语相求。

  “妈,我不是有意跟父亲争辩,但父亲这么做,根本就不尊重我、我没有办法接受。”

  “你不接受也得接受。”织田信次沉着脸,态度非常强硬。“以前种种,我都任着你胡来,过去也就算了。但这一次,你一定得听我的安排,不许有任何意见,我说什么你都必须接受。”

  “这太不合理了,我不接受这样的威胁。”

  “你是我儿子,我是织田家的主人,由不得你做主。”

  “不管如何,我都不会答应如此荒谬的事!”织田操丢下话,转身走开。

  “站住!”织田信次低吼出声。“谁允许你走的?给我回来。我绝不许你反抗我的安排。”

  父子俩锁目相向,剑拔弩张,火爆的气氛一触即发。

  妈妈桑始终半低着脸,垂叠着双手,拉开点距离地站在一旁。非常识时务又懂进退地哑不作声,分寸拿捏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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