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春夏待在郑家,越发的心安理得,少有寄人篱下的负担。尽管她明白她的确是寄人篱下,也知道她和关玲的地位不一样,更学会不去惹郑杜皖不高兴,不拂逆郑杜皖的意思。
更如此,她在郑家的日子算是愉快的,很快学会适应郑家的生存法则,即使觉得十分委屈,也不跟郑杜皖正面交锋,私下再跑到郑旭阳跟前解释诉点小苦就是。
她适应得这么好,因为她总是想,寄居郑家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很快她父亲就会接她回去,她不会、水远待在郑家。因为这想法,即使自觉得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自怜自艾地将自己幻想成孤苦悲伤的美少女,饮泣着寄人篱下的悲哀愁怨。
但她没想到,[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命运撒了一条无形的线,硬生将她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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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一直等着父亲接她回去,但连秋风从颜冬玉死后,就没有真正清醒过。每次郑旭阳带春夏回家,连秋风总是一脸胡渣,两眼迷茫。屋子里丢满空酒瓶,弥漫着发酵成腐的酒精味道。
连春夏自己也看得出来,那已经不是她过去那个高大幽默、疼爱她的爸爸,而差不多是个酒精中毒的废人了。
结果是,连秋风酒精尚未中毒,肝就先硬化了。
病床上,连秋风干脱得不成人形,整个人缩水似,足足小了一号。春夏简直不认得他,但她还是勇敢地走过去。
[爸爸。]她握住父亲枯瘪的手。
[春夏……]生了病,连秋风反倒清醒了,眼角凝着泪。[让爸爸看看。妳都长这么大了……]
小孩子变化大。接近十二岁的春夏,严格说已经不是小孩,而是[半少年]了。
[春夏已经长成“小小姐”喽,有时连我都快不认识她。]郑旭阳开玩笑,冲淡沉重的气氛。
[旭阳……]连秋风蜡黄的脸布满愧疚。[真对不起,我没尽好父亲的责任,一直让你帮忙照顾春夏。]
[别这么说,学长。春夏就跟我的女儿一样,我照顾她是应该的。你尽管放心养病,别想太多。]
[谢谢你,旭阳。]
郑旭阳无言地拍拍连秋风的手。
[春夏,]连秋风交代,[你要乖乖听话,别给郑叔叔添麻烦,懂吗?]
[嗯。]春夏点头,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连秋风拍拍女儿,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你要快点好起来,爸爸,然后快点来接我回家。]春夏跟爸爸撒娇。
郑旭阳打趣说:[春夏,你这么急着要回家,你不喜欢郑叔叔家吗?]
[没有啦。]春夏赶紧解释,气急败坏:[我喜欢叔叔家啦!可是……我是说,我要爸爸快点好起来。叔叔,你也不希望爸爸一直生病吧?]
那气急败坏的神色惹得连秋风和郑旭阳笑起来。连秋风疼惜地看着女儿,目光渐渐哀伤起来。他转向郑旭阳,眼神里充满没说出的话,布满殷切焦虑的神色。
郑旭阳心一懔,敛住笑。
[旭阳,春夏就拜托你了。]连秋风的声音低、干涩、没有生气,简直像在交代后事。
郑旭阳敛容,神色凝重起来。他听得出来连秋风在交代什么。
[学长,你好好休养,很快就会痊愈的,别想太多。]
连秋风摇头。[你跟我都很清楚。旭阳,拜托你了。我只有春夏这么一个女儿,你不答应,我不放心……]
[爸,你不放心什么?是不是担心我不听话?放心啦,我会听叔叔的话的。]
春夏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连秋风对女儿笑了笑。[春夏,爸爸将你交给叔叔。你答应爸爸,要乖乖的,懂吗?]
[我懂。可是爸爸,等你好了,你要带我去儿童乐园。]
这话让连秋风差点溢出泪。他做出虚幻的保证:[好。等爸爸病好了,就带春夏去儿童乐园。]
郑旭阳心酸起来。[你放心,学长。春夏就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连秋风点个头。[谢谢你,旭阳。]
然后,他的力气突然像是用光了,蜡黄的脸布满晦色的阴影,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交代完了后事,他也就没牵挂。
然后,春夏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父亲睁开眼睛过。
就这样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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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杜皖心里对春夏一直有意见,所以对收养春夏也不是那么赞成。照她的意思,春夏并不是完全孤苦无依,她还有她真正的叔叔、姑姑,甚至外婆也还在,还有阿姨。
问题是,连秋风身后没留下多少钱,也就没有自告奋勇的亲戚出面。外婆年纪大了,住在养老院里都还需要别人照顾。那些叔叔姑姑阿姨,各人有各人的家庭,
有自己的小孩要养,多了春夏,就真的多出那么一个负担,很有差别的。
春夏自己,也不乐意被送到亲戚家,沦落到孤儿院,那更是不敢想象的悲惨。
她拉着郑旭阳的衣角,有一点可怜兮兮,仰着脸,祈求同情怜悯地,说:
[叔叔,你不会赶我走吧?]
[傻春夏,叔叔怎么会赶你走。]郑旭阳蹲下去,疼爱的搂住她,像搂抱小孩那样。
[可是阿姨不喜欢我待在这里.]
[你别胡思乱想。叔叔说春夏要留在这里,春夏就要留在这里。还是,你不喜欢叔叔的家?]
[我要留在叔叔这里]春夏赶紧伸出小手环住郑旭阳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怕一松手就被无形的手拎走。
郑旭阳呵呵笑,抱起十二岁、份量已经不算小的春夏。
有了郑旭阳的保证,春夏心安了不少,但还不是完全放心。所以在念研究所的郑关昭一回家,她立刻跟在他身后[郑大哥]长[郑大哥]短的,叫得相当起劲亲热。
[郑大哥,你累不累?要不要洗澡?我帮你放热水。]
郑大哥?春夏居然这么狗腿殷勤!他诧讶说:
[咦?天是不是要下红雨了?我们的春夏小姐居然要帮我放洗澡水,我爸不在
吗?]
[郑叔叔今天晚上有应酬。]
[难怪。我爸要是在家,你哪会想到我,你眼中只有一个“郑叔叔”。][你不要这么说嘛,郑大哥。郑大哥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哦?有多重要?]他倒真要好好问一问了。
春夏双手往两旁摊开,使尽吃奶的力气展长,说:[有这么重要。]
这个小狗腿!郑关昭忍不住笑出来,说:[好吧。既然我的地位那么重要,那么你就先倒一杯开水给我,然后再把葡萄洗干净端来给我,再来去帮我放洗澡水,然后把我的脏衣服和臭袜子拿到洗衣机里,再然后泡一杯热茶送到我房间里,再帮我捶捶肩膀。这样,都听懂了没有?]存心闹她一闹。
谁知春夏认真的点头,一件一件的牢记在心。先飞奔到厨房倒了一杯冰开水出来,然后又飞奔回去将一串葡萄洗得干干净净,恭敬地送到郑关昭的嘴巴前。等郑关昭享受完她贡奉的葡萄,浴室里一大缸热腾腾的洗澡水正等着他。郑关昭更是大奇了。但他按兵不动,很有耐性地等着看春夏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当春夏抱着郑关昭一堆其实也没什么异味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时,关玲见着,说:
[春夏,我爸爸已经说要你留下来,你其实不必帮大哥做这些的。]很知道春夏的企图。
春夏也不怕关玲知道她的用心,老实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多讨好关昭大哥,对我也没坏处。]
[那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你快点去念书吧。]要是被郑阿姨看到就不妙了,她可不想搬砖头砸自己的脚。
把关玲打发掉,春夏勤快地烧开水泡了一杯茶。
郑关昭已经洗好澡,拿着大毛巾绞干头发,浑身散发着沐浴乳的香味。
[郑大哥,热茶来了。]春夏[色艺]俱全,那姿态就像古时的宫女-不,太监,内宫里伺候主子一般无异。
郑关昭大剌剌的往椅子上一坐,拿起茶喝了一 口。春夏连忙赶过去,笑得发甜说:
[我帮你捶背,郑大哥。]双手并且很有效率的捶拍起来,一边又说:[这样
可不可以?郑大哥。要不要我再用力一点?]
[不必了,这样就可以。]郑关昭料到春夏一定在玩什么把戏,以不变应万变。
过大概三十秒钟,春夏试探说:[郑大哥,关玲姐就像我姐姐一样,叔叔也说我就像他女儿,所以,我也就像郑大哥的妹妹对不对?]
绕了这么一大圈,究竟想要他上什么当?郑关昭不动声色,不止同轻易中那个迂回的圈套。
[“像”跟“真实”是差很多的。]
[我知道!]春夏很快接口,太快了,显得急切。[可是,郑大哥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我一直这么想。]
郑关昭故意歪头想想,说:[嗯,有你这样的妹妹也不错。]
[所以喽,如果我不在,是不是有点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