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饿,你吃。”她摇摇头。
“吃。”他目光温柔。
她微笑,听话张口,让他喂食着,跟着把最后两块酥饼和茶果也全都吃下。
喂食的粗指改而擦拭她唇上的糕饼碎屑,两人四目相望,心弦弹动,荡开某种因彼此深知且心魂深深交融才能生出的情漪……较之相濡以沫,又或是肉身的相拥纠缠更具力道,如陈酿醇酒,后劲一波涌过一波,让潇洒作派的两个人皆情难克制地红了脸。
喜欢到很害羞,又害羞得很喜欢,说的大致就是这般心绪。
方笼中尚备着一大壶菊花茶,游石珍倒茶给穆大少,自个儿却开了坛酒。
平野聚落自家酿的果酒,滋味不错但力道偏浅,来个十坛都喝不醉他。
见他还想囫囵吞枣地灌第二坛子酒,这会儿换穆容华倒菊花茶给他,温亮俊眸眯了眯,颇有一种“你归我管”的气势。
唔,有女人管着的滋味原来挺销魂啊……珍二爷傻笑,捧茶慢慢喝。
突地——
他将茶一口灌个底朝天,大手抹去颚下茶汤时,慵懒眉目已转锐利。
“外头有异?”穆容华见事甚快。
“有船过来。”他沉稳道,忽又变得贼忒兮兮,捏捏她俊俏脸容语带警告。
“穆大少,你现下这模样可不能给谁瞧了去,乖乖留在篷里别出来,知道吗?”他将前后两张细竹帘全落下,人随即钻出乌篷。
穆容华愣坐了会儿,而后才摸摸微肿的唇瓣,再低头瞧着险些遭徒手撕裂的衣裤……好吧,她相信头上的玉冠肯定也歪掉,发丝必然凌乱,此时的样子如果落入旁人眼里,确实是有些唔……
但要她什么也不做地待在原处,着实太强人所难。
放下细帘的乌篷内甚是幽暗,她以五指为梳,摸索着替自己重新戴冠,再将衣带仔细系妥,理好内襦和外衫。
弄妥后,她并未急着钻出,而是掀起帘子的一小角窥看。
此际天光破云,河面上的青雾早已散尽,远山层层叠叠起伏,如画似屏。
游石珍双臂盘胸伫立在船首,以不变应万变。
才须臾,一船出现在眼界里,不知有心或无意,那船正以徐缓之速朝乌篷船这方靠近。
直到近了些,穆容华才瞧出那是一艘中型画舫,且是骚人墨客或富家纨裤最爱狎妓出游的那种精致舫船。
她以往与人生意往来,多少出入过青楼妓馆,也结交过几位在风尘里打滚的红颜知己,狎妓乘船出游,这般风花雪月之事不是没做过,但眼前这艘画舫,真是她瞧过最美轮美奥的一艘。
才如是想,画舫上传出的丝竹声和歌音蓦然一断。
砰——哐啷——磅啷——
不知多少物件遭摔,似有谁火气一起,把杯盘、摆饰和乐器全给砸掉!
一声黄鶸出谷的娇音恨恨嚷开——
“大朱公子请自重!咱们‘飞霞楼’专治闺房里的疑难杂症,你是知道的,阁下能痊愈那很好,恭喜恭喜大恭喜!今日大朱公子前来邀宴说要答谢,我也给面子上了你这画舫,但你再如此胡搅蛮缠、借酒装疯,别怪我下狠手!届时你不是不举,而是没了家伙可举!”
话音刚落下不久,画舫方楼内冲出一名身穿翠衣紫裙的女子,她抬眼瞧见荡在不远处的乌篷船,顿时喜上眉梢。
“公子、公子……啊,原来是壮士,这位壮士,倘若方便,可否送奴家一程?能否将乌篷船划近让奴家登船?”
大抵来说,任何有血性、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的汉子皆难抵拒女子如此这般的求援,但乌篷船上的男子是吃了枰砣铁了心,非常地不为所动。
“壮士只需送奴家靠岸,不费多少气力的,而且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壮士今日之恩,奴家必然回报,壮士有任何需求,奴家皆愿全力以赴啊。”
说得多慷慨激昂,依旧无法让乌篷船靠近半分。
翠衣紫裙女子着恼又娇嗔般跺了跺脚,以为她放弃了,下一瞬却提脚踩上船舷,翠衣似叶,紫裙如花,缎青鞋面便像垂花吐出的露珠,滴落于河面。
在河上点踩一下、两下、三下,女子跃上乌篷船。
显出这一手水上飘的轻身功夫,仿佛耗掉她太多内劲,甫上船就泄了真气,整个人遂朝游石珍跌去。
谁料珍二爷突然长身一侧,任那貌美女子跌在甲板上。
穆容华看不到游石珍此时面容,然见他未施援手,她眉沉吟一蹙,眸底随即闪过了然之色。
那女子虽倒在甲板上,表情可半点不狼狈。
她似真似假嗔了游石珍一声,狭长微挑的凤眸朝细竹帘后露出半张脸的穆大少轻睐,朱唇漾笑——
“原来壮士是有伴的。”
一直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游石珍本能地回过头。
女子选在这时候起身。
她又站不稳似往男人身上扑,这一次,游石珍被扑个正着!
他被紧紧贴住,女子两手乘机环住他的腰,环得好用力,脸还轻蹭着。
他真的听到了,听到女子好满足、好满足般的哼声,像似他游石珍是块绝顶极品的天鹅肉,鲜嫩多汁,终能被她紧拥入怀,供她仔细品尝啊品尝……
等等!
她这人想干什么?!
一股混过太多花香、果香、杂七杂八香的浓馨钻进鼻中,回过神,游石珍猛地抓住女子背心将人扯开,撇开头狠狠打了个大喷嚏。
“哎呀,壮士闻不惯奴家身上香气吗?这薰香是特制的呢,多闻些可清心醒脑通任督二脉,不信壮士再嗅嗅?”娇笑着,身子又要靠上。
她如愿以偿贴到人了,却是另一具修长身躯。
这身子抱起来也舒服,但手感与方才所碰触到的大大不同,长衫底下的腰线秀致,躯干纤细、有力,而且柔软……嗯嗯,某些地方确实颇软。
“不如由我来嗅吧?姑娘手制薰香果真是好货的话,我江北‘广丰号’倒想与姑娘谈个价、做做买卖。”穆容华将投怀送抱的女子接个正着,挡在自家汉子身前,而后者正拚命揉捏鼻子,一副喷嚏没打够却打不出的可怜样。
斜里横出一人,搅了场子,女子微怔了怔,一下子又绽笑。
这一下没扑到珍二,女子竟规规矩矩放开手,跟着浅浅福礼——
“奴家名唤阿大,是江南‘飞霞楼’士一金钗女,江北‘广丰号’欲跟咱们做买卖,也是乐见其成,但咱们想进的货是妇科妙药天红贝,就不知阁下有无此物?”
闻言,穆容华心中一凛,满腔疑虑顿时寻得解惑方向。
天红贝制成的药丸有异香扑鼻,与游石珍相知相亲以来,因她落红不止的毛病,珍二一直供给她天红贝的药丸养润身子。
以往癸水临期,总疼得她白煞脸蛋、直不起腰,又常大势落红,止都难止,后来得此妇科妙药,觉不适时就捏碎一丸和水吞入,更可将红丸捣成药泥敷于腹下,对于止疼、缓和大有奇效。
不过近来她较少用上。
之前在关外遭劫持脱险后,她便将姥姥教过的一套养生气法捡回来练。
她练气还于精血,再加上珍二爷相当热衷拿自己当“药”,时不时缠着她“滋润”……像真被她“采阳补阴”了,她天癸依旧来期不定,来时依旧不适,但已不再疼得她齿关打颤、意志昏沉。
至于遭她采补的珍二,竟较她更具精神气儿,总令她联想到躺在日阳下吃饱喝足了的大猫,暖暖天光烘得大猫满脸餍足又昏昏欲睡,滋润别人的同时亦好生地润养了自己。
此一时分,这位阿大姑娘开口就想作天红贝买卖,根本冲着游石珍而来!
“你演这么一出,仅为藉机登上乌篷船不是吗?”
“欸,奴家是演了哪出?”语气与神态俱无辜。
穆容华瞟了眼已荡离的精致画舫,那艘画舫虽离开,却欲走还留似,选了个不远不近之处停下。她笑笑再看向阿大,眸光清锐——
“看来,画舫上的人还等着接应你呢。适才惹得阿大姑娘弃船而走的大朱公子,是否真在那艘舫舟上?”
“欸欸——”被拆穿把戏,阿大无丝毫慌张亦不脸红,密翘羽睫扇啊扇的,颇无奈般笑叹。“都吩咐他们先走了,千叮咛万交代的,临了还是担心奴家,怕奴家被谁欺负了去……”
说这话时,她朝游石珍睐了睐,颇明显地“沉默指责”,责备他没将乌篷船主动靠近方便她登船,然后在她好不容易凭本事上船了,竟连扶她一把都不肯。
站在穆大少身后的游石珍把鼻头都揉红了才见舒缓,耳中听得她们俩对话,他没作回应,两眼却瞬也不瞬直盯穆大少后脑勺。
有貌美女子指责般睐他、嗔他、瞪他,他无感,一张轮廓深明的峻庞像被揉去所有棱角,再在蜜里浸过三日三夜,浸润出一脸傻笑。
原来被自家女人管着、护着,是如此这般的销魂滋味……
珍二爷内心澎湃又柔软、柔软又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