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言情小说 > 浪满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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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了,阿满。”何美瑛淡淡一笑。

  “你怎么……”太吃惊了,以致我简直变得口吃,半天才说:“你……好不好?”

  “你看我这样是好就算好。”她耸个肩,有些无所谓。口气很淡地说:“那年我爸倒了一堆钱欠了一屁股债,半夜偷偷搬家,死性子还是不改,结果又欠了人家一屁股债。没多久我妈就丢下我们自己跑了。算他聪明。我姐干脆也不回家了。我呢,就到一家美容院当小妹,几年下来就这样了。前两年,我妈回来转了一下,把我妹带了去。我现在跟一个朋友合住,自由得很。”两三句就结束她这几年的人生。

  反问:“你呢?好不好?大学毕业了吧?”

  我望着她,不知道能说什么,该点头或摇头。突然想起来托尔斯泰那句名言:幸福的家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各自有不幸的原因。

  何美瑛忽然对我笑一下。让我坐四位子,说:“来,帮你洗头。”掺一点洗发精和水在我头发上,她的指腹轻轻搓揉着我的头发。

  然后我轻声地,简短地说述我这几年的人生。

  她沉默一会,忽然问:“浪平好吗?”

  “什么叫做好?”我不禁反问。然后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更亵渎。

  “你现在住哪里?”何美瑛问。

  我说了地方。她说:“一个人?我还以为你跟浪平——”她顿一下。看见我的皱眉。“你真的都没感觉也没察觉吗?浪平他——你不喜欢他吗?”

  “这是两回事。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吗?”何美瑛丢下一个很大的疑问。转开话题,说:“你的头发有些杂乱,削薄一点好吗?我帮你剪些层次,看起来会舒爽一点。”

  “你帮我决定好了,只要把这些头发都剪掉。”我简直有些自暴自弃。

  我们的头发就像我们的文明。终究,人类的文明对所有的生物、对整个地球都没有意义没有帮助;结果,人类的文明只对我们人类有意义。我这凌乱的发,终究也只对我自己有着形式或象征的意义,它长或短,整齐或凌乱,其实与这世界又有什么相干。

  “交给我好了,我会帮你设计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何美瑛抿嘴笑起来,我好像又看到当年表情老爱带着讽刺的女孩。

  时光会回转吗?就理论来说,可能的。但我们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们一齐往前看,镜子中的我们一齐泛起笑,我水漾的眉眼,她明艳的唇。

  第十一章

  代课的第四天,遥远的局部地区便开始下雨。妈打电话来,有些担心,屋顶在漏水;然后瓦斯又涨价了,青菜一斤翻涨了一倍。

  因为忙,一直没能和浪平碰面,我总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那长长的楼梯像天梯一样,爬到顶总是让人累得不想说话。

  门前倚着个人,是浪平。他脚下散着一些烟蒂,看样子他等了许久,也许很久。

  “等很久了吗?”看到他我才想起来我一直没将他的钥匙还他,不知这些天他是怎么进出的。

  他“唔”了一声,跟着我进屋子里。我翻出钥匙给他,他好像有些不认识似,略微皱眉瞪着我。

  “忘了把钥匙给你——你那天忘在这里的。这些天你是怎么回去公寓的?”我边说边倒了一杯水给他。

  “我找人开门,就没锁了,”他翻弄着钥匙,说:“上得怎么样?顺利吗?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还好。”其实,我不喜欢教书,讨厌那个局促感,总有人告诉你要怎么做或告诉别人怎么做。我还是那么难取悦,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想想说:“东西都修理好了吗?窗户、玻璃,还有电话——”没提头发的事。

  “我换了一具新电话,线路没问题了。”浪平草草说道:“反正该丢的丢,该换的换,就那样。”

  “浪平,”他的态度还是那么无所谓。我迟疑一下,吐口气,说:“这样好吗!你每天这样——今天跟那个女人交往,明天跟这个约会,不累吗!”

  他瞄我一眼,没说话。

  我想想又说:“试着跟一个安定下来不是很好?你应该有喜欢的——”他忽地站起来,打断我的话,或者根本不想听,说:“没事了,我回去了。”

  “浪平。”我叫住他。

  他回过身,有些不情愿。

  我看着他的胸膛说:“我遇到何美瑛了。”

  他没动,好一会,走过来坐到我身前,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怎么弄成这样?”

  好像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似。

  我的头发刺得薄又短,更乱了,但乱得有种张扬的好看。我笑笑说:“更乱了是不是?何美瑛帮我设计的,她说我需要改变一下。”

  “什么时候遇到她的?”浪平的手顺势就搁在我肩膀上,围着我,看着我的眼瞳。

  我可以从他的眼睛看到我自己。“帮你收拾公寓那天。她星期天休假。你没事吧?”

  “我有个约会。”

  “那就取消!”我有些生气,抓住他搁在我肩上的手,瞪着他。

  他看看我,不置可否。却说:“你剪这样很好看。”然后站起来,“我该走了。”

  “浪平!”我叫他。他不回头,就那样走开。

  我冲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叫说:“星期天我会过去,把你那该死的约会取消,听到没有?”

  我想他是听到了。

  对很多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主题,小说的主题,传奇和故事的主题。但浪平太亵渎。爱情并不总是有意义,当我们试着去解释,并不都能有个所以然。而这个“没意义”也许对浪平而言,就是所谓的意义。

  就是这样,浪平就是那样——想到这里,我忽然怀疑“什么叫做那样”?说不出个所以然。突然发现,我其实太将它当作所以然,对浪平关心太少。

  这晚上,我又睡不着。已经太多年,我总是睡不好。隔天到学校,我想我的脸色大概不太好。浪平的同学,涂正恒座位就在我隔壁,好意地问候我说:“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没睡好是不是?还有十分钟才上课,休息一下。”

  “谢谢。”我对他笑一下。

  涂正恒算是个相当亲切的人,和浪平不一样——浪平对我当然是“好的”,因为我们之间存在一种“同伴”的情感。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我想,他不是一个太“亲切”的人。好像我也一样。还有何美瑛。

  “还习惯吧?”涂正恒说,“刚巧碰到月考,大家都在赶进度,可能比较吃力一点。”

  “还好。”我说,“陈老师的班级进度稍稍超前,让我受惠不少,不致于手忙脚乱。”陈老师是个休产假的老师,我代她的课。

  “那样就好。有什么问题的话,别客气,尽量来找我。”

  “谢谢。”

  时间差不多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涂正恒聊天。他隔壁的女老师起身要去上课,经过我们,看着我们的说笑,皮笑肉不笑地说:“感情这么好啊!涂老师,你偏心哦,对漂亮的同学特别亲切!”用的是玩笑的口吻,嗓子尖尖细细的。

  涂正恒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

  我把课本夹在腋下,说:“那我先走了。”对两人笑一下,掉头甩开他们。

  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那女的尖尖细细的噪音,总是让我想起凤凰郑。实在是很不愉快的回忆,所以我特别不喜欢碰到那女人。而且真巧,她也姓郑。

  这一天乱七八糟的过去。下课后我原想顺道去找浪平,想想还是作罢。我想回去睡觉。但虽然只是临时代课,也不轻松,我得盯着那些小萝卜头打扫扫除,还得陪着听那些什么主任组长训些有的没有的又臭又长的东西,简直活受罪。我常常觉得,那些人心理多少有些变态,才会那么爱教训别人爱发号施令。

  好不容易受完罪,我快步往车站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于老师,等等!”

  是那个郑咪咪。她的眼睛眯眯的,我干脆管她叫郑咪咪。我在心底嘀咕,运气实在真不好。

  “回去啊?”她赶上我身侧。

  “唉。”我干笑一下。

  “怎么没跟涂老师在一起?我看你们交情好像满不错的样子。”

  来了!我严阵以待,避重就轻说:“涂老师相当热心,帮了我不少忙。我是来这里才认识他的。郑老师在学校这么久了。应该跟他比较熟才对。”

  郑咪咪用狭长的眼打量我几下,说:“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呢!他介绍你进来的不是吗?”

  “我是经过校长和教务主任面试的。”我小心选择措辞。

  “那是当然的啦。我的意思是说,涂老师帮你介绍的对吧?”

  我装作听不懂她的意思,表情迷糊。

  她进一步说:“听涂老师说,他有个同学在附近那所女中任教,他介绍你过来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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