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知道再多费口舌也没有用,只说:“你等等。”不发一语地将话筒交给柯倩妮。
“喂?”因为担心杨照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柯倩妮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即使隔了千里远,电话那头的杨照还是敏感的察觉了。
看不到他的人,但那多愁低哑的声音听来那么沧凉。
“你放心,情姊!我不会再让你为难。我会……”他停一下,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努力把你忘了。再见了,情姊。”
说完了那声再见,他便轻轻挂上电话。柯倩妮心中一宽,又一阵无从,但觉又放心又失落。
她放下电话,抬头对杨耀堆起满脸笑,像是解释。“阿照说,他会照顾自己,叫我们不必担心。”
杨耀若有所思,并不很认真在听她的解释。她试探地,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随口提及似,问说:
“阿照有没有说什么?他有说他人在哪里吗?”
杨耀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
“不过什么?”
“他好像跟朋友在一起,我听电话中有女孩子的声音。”
原来不是她敏感或听错了,杨照真的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柯倩妮觉得心头一阵乱纷纷的,一时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她应该放心的,她就怕场照太死心眼,他真要能忘了她,这样也好。
“知道他没事那就好了。”她说:“要不要告诉爸妈这件事?”
“看情况再说吧。”杨耀不置可否。他想杨照已经不是小孩了,有能力担负自己的决定。不,就算他是小孩,他也一样有勇气有能力选择他自己的路。这一点,他其实从以前就很明白了。尽管不受他父亲认同肯定,弟弟杨照还是那样勇敢去追求自己的路,是那般的有决心;他其实很羡慕他。
他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累,低着头,显得很沉默。
“怎么了?”柯倩妮体帖关心地靠近他。
“没什么。”他显得没表情,避开她的靠近,转身背对她。“时间不早了,赶快睡吧。”
屋外潺潺的雨,竟不知是何时开始下的。燠热的夏夜里,吹着一丝微寒的空气。
☆ ☆ ☆
下午五点了,阳光仍然懒懒缓缓!照着粼粼的水波,好像永远不会下山。广场上一群不怕死的鸽子,吃得肥嘟嘟的,迈着短短的腿,昂首阔步着,争先恐后的抢着场照撒在地上的面包屑。江曼光看得直摇头,实在忍不住有股恶作剧的冲动想抓一只来烤乳鸽。
“唉,看它们吃得那么肥,实在教人忍不住,不抓它一只烤烤,好像很对不起它们。”她半叹气半玩笑的说着,一边撒了一些面包屑给脚旁那几只贪吃的鸽子。
“你不要老是那么调皮。这些鸽子这样胖嘟嘟的,又不怕人,不是很可爱?”杨照瞥她一眼,有些好气又好笑。
“话是没错,可是……唉。”她就是有那种冲动。连日下来,她老有种感觉,看来看去总有有四多:教堂多、广场多、鸽子多、粪便也多。
杨照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沉郁凝重的表情有些化开。江曼光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站起身,举起双手伸向天空,伸了一个大懒腰。
他们在威尼斯已经待了几天,每天都是这么无所事事,只是散步、看人,前两天他在打电话时,她不小心闯入,虽然她很快就退出去,但他脸上那深沉哀愁凄凉的表情,完全让她窥见。他原是刻意避开她的,却没想到会那么不凑巧。
那一天晚上,他背对着她,蒙住被,无声地颤抖。她假装睡了。半夜睁开眼,却见他倚着窗,看着异国的夜,凝视了一晚的沉默。那天以后,他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过。
“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她拉起他,牵着地的手走向圣马可小广场。
威尼斯像是个浮在海洋上的城市,水道纵横,沟渠交错,大运河呈相反的S形贯穿市区,整座城市处处是水的包围,处处反射着潋滟的水光。在这里,车子无用武之地,他们也就每天走来走去,闲闲的游晃。
小广场连着海,海连着天,陆与天仿佛没界限,一不小心就会走进海里似。据说每到冬天,广场便常淹水,海水整个漫淹到广场上,侵袭这个原就被水包围的水乡。
广场上来来往往穿梭着一堆观光客。阳光很懒了,斜斜地照!照得远处亚得里亚海泛起微微金黄的波光,浮光掠影,闪着寂寞的颜色。杨照静静坐在丰着‘飞狮’雕像的圆柱台阶上,沉默地望着海;江曼光默默坐在他身旁,抱着膝盖,同样无言地望着海。著名的圣马可教堂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沐浴在静谧的余晖中;大钟楼也以同样静谧的姿态,注视着他们沉默的背影。天地都无言,只斜光慵懒悠悠地照。
许久许久,亚得里亚海柔滟的水波轻轻抽搐起来。那是一片寂寞的海,寂寞地在等待它的传说。风吹来,浪痕又深又波折,像煞一颗心受伤起了皱褶,激烈在抽搐;而那风,更像是在呜咽;有谁在暗地里掩着脸哭泣。
杨照突然抱起双臂,将脸埋在膝盖上。江曼光看着难过,想给他一丝安慰,却依旧无言,只是沉默地陪在他身旁。她不知该如何做──或者说,不知她能为他做什么。他心中那处缺口不对她展露,不给她替他缝合的入口。
“我……”他抬起头,看着前方,面容微微扭曲着,对她展露了他心中的缺口。“我们说好的,没想到语言却是那样不可靠的东西。”
江曼光还是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杨照望着远处的海,那忧郁的眼神,伤痛带点凄凉的表情,是天桥上与她初遇的那个少年了。她默默地聆听,聆听他终于愿意对她展露的那处感情的缺口。
他说得很慢,声音低哑,很深的落寞在语言里头。
“我跟倩姊认识很久了。她是我社团的学姊。虽然她大我四岁,可是这一点却不影响我对她的感情。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被她温柔亲切又大方的态度所吸引,就喜欢上她了。我想成为一个艺术家,这在我父亲眼里是很没出息的一件事,但因为她的鼓励,我才有勇气追求我的梦想。倩姊跟我一样喜欢艺术;我们说好的,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到这艺术发源的国度来看看,我们要一起去看佛罗伦斯的落日,去看茱丽叶与罗密欧订情的窗台;要一起在叹息桥下听圣马可教堂传来那远荡的钟声!
一起徘徊流连在罗马假期的街头。我们说好的,可是没想到……”他抱着头,有些哽咽。“那一切都不可能会实现了。”他是那么相信,但她对他说过的那些!全只是她对他的敷衍。
他重新抬头,吞下一些泪。
“她选择了我大哥,变成了我的大嫂。”
啊!江曼光的心猛烈抽搐了一下,为他觉得难受。
“她会选择我大哥,是理所当然的。我大哥从小就很优秀,不管我父亲怎么要求,他从不会让我父亲失望,现在更成为我父亲的左右手,经营管理我父亲的建筑事业。我父亲是建筑商,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建设公司,在他眼中,所谓的成功是要像他与我大哥那样。像我这样,只会画画和雕塑,根本就是不务正业,没出息。他对我简直失望透了。我总是那么没出息,达不到他的期望。而倩姊会选择我大哥,也是必然的。比起我,我大哥不知优秀了多少。可是,我是那么的爱她……”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抖动,抽搐着,无声在哭泣。
江曼光不住地为他感到心痛,心疼地抱住他。虽然是因人而异,但爱情这回事,通常男人比较薄幸,女人比较现实。她心疼地的痴傻。人类是不适合太痴情的;痴情的人,注定要满心的伤。
“既然她不能爱你,那么,我代替她来爱你吧。”她知道那种需要爱的滋味,对他更心疼。
杨照愕然抬头,楞楞地看着她。
“什么?不行吗?我不够格吗?还是你嫌我不够漂亮……”
杨照还是呆楞的说不出话,好一会才从错愕中恢复过来。摇头说:
“你别跟我开玩笑。我从来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挺奇怪的。不过,你本来就不像平常人。平常人是不会这样就跟人到国外的,不是吗?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别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她轻轻地板住他的脸!将它扳向她,轻轻地吻着他。“我来代替她爱你吧。”
“你……”他呆呆看着她,说不出话,有些动容。好半天才低低地问:“真的吗?可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需要有理由吗?”她轻声反问。
潮浪掀来,整座域市水粼粼的。爱情在流动,哗哗地唱着歌,流向那一片潋滟的情海,将他们包围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