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江曼光一个人独自在厨房,听着厨房外一波一波袭来的欢闹声。她抬头望着窗玻璃中的自己,卸下僵了一晚的笑脸。
第六章
男人的工作像打仗。为了新案子的推出,杨耀马不停蹄。片刻都不松懈。忙了一上午后,连中饭都没吃,一踏进办公室,便交代秘书说:
“叫张副理过来。”跟着公事包一甩,整个人便陷在办公桌前,埋入卷宗里。
张副理很快敲门进来。他将文件一丢,靠着椅背问:
“跟地主交涉得怎么样了?”
“都谈妥了。”张副理声音里有种‘搞定’的得意,却又不敢太放肆。“每户追加百分之五的预算。合计约比原来估算的多出一千六百万,在我们假定金额的下限之内。”
“很好。”杨耀表情没妥,又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动工?”
“下个星期就可以开始拆除整地的工作。”张副理吞口口水,不等他再问,主动又报告说:“关于案子的规划设计,我已经跟‘李景原’接治过,对方会安排时间过来一赵。至于广告销售。原则上还是委托‘金城广告’……”
“这不是几千万的小CASE,而是几十亿的大案子,‘金城’行吗?”杨耀抬起如剑的肩,似乎对广告商有意见。
张副理处变不惊,解释说:“我们跟‘金城’合作很久了,‘金城’规模虽然不大,但却是房地产广告的老手,经验够,市场敏锐度也足。和他们合作的案子,销售情况都十分理想,通常在预售时订购率就可达百分之七千以上。”
“我懂了。”杨耀像雕像的脸仍然如雕像没变化。“让企划部跟他们沟通,尽早提出企划来。好了,没事了,你去吃你的吧。”
张副理恭敬鞠个躬,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杨耀拿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很累的样子。
“总经理,总经理夫人电话找你。”秘书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
他眉眼一锁,语调平板说:“告诉她我不在。”
“可是,总经理夫人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告诉她我不在。”他不耐烦地打断秘书的话。
秘书襟声了,不敢再罗炼,办公室又恢复一片死寂。他往后一仰,重重靠在椅子上,一边松开领带。结婚后他老是有种窒息的感觉──不,更早以前,从他得到他父亲第一次的称赞开始,他就老觉得呼吸不过来,像被什么焰住脖子似。
他转头望向窗外。霞光正从远处的天空溢来。夕阳吗?他吁口气。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夕阳,看到那种澄紫色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慢慢要变蓝。大楼外。那低低矮矮的人间,亮起了一盏盏的明灯。夜气如烟,透明得仿佛带一点寒沁。他起身走到落地玻璃墙前。眼目下的人间。赶起伏伏,挺有夜归的人。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反反覆覆;人与人是那样的不相干。每个人注定都是孤独。
☆ ☆ ☆
又不在了。
柯倩妮放下电话,美丽的容颜不禁有几分哀怨。
一星期以来,杨耀每天天一亮就出门,晚上则不过半夜不回家,夫妻间别说谈话连见个面都比登天还困难。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到公司找他,不是外出就是开会中,她盼啊盼,就是盼不到他一通回电。
杨耀这么的冷淡,让她不禁想念起杨照的温柔。以前,只要她感到寂寞,杨照随时都会放下他手边的事情,再忙再累,时间再晚也会赶到她身旁,细心呵护她柔弱的情感。她是那样的娇嫩,理所当然需要小心的呵护。但杨耀的态度,却像完成了件任务似,任务一完,就将她搁在一旁,再也不闻不问。
这让她受不了,觉得是那般地委屈。女人像花朵,需要被小心地捧在手心上呵护,不断地嘘寒问暖。杨耀太冷淡了。她每天独守空闺,感觉好无依。
甚至,她有一丝后悔没有和杨照一起去意大利。她多想浪漫地漫步在充满异国风味的街道上,确切感受意大利热情的阳光,优雅地坐在露天咖啡座上,慢慢地啜饮充满意大利风味的香醇咖啡。她还想去威尼斯坐渡船,去佛罗伦斯看落日;还有米兰的时装,那不勒斯美丽湛蓝的地中海岸。
但她什么都无法做,每天都是孤单的一个人。她多想有人陪伴,有人可以让她依偎。
“倩妮,倩妮。”杨太太敲门进房,打扮得很整齐,像是准备出门。
“你要出门吗?妈。”柯倩妮勉强打起精神。
“欸。马太太她们邀我去打牌,不去不好意思。”杨太太态度显得很轻松。丈夫和儿子们搬出丢的搬出去,工作忙的工作忙。没人有空理她;到她这个年纪,也只有自己找些事情做打发时间。她交代说:“我会晚一点才回来,不在家里吃饭了。”
“我知道了。”
杨太太看看柯倩妮,似乎觉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过意不去,体谅说:“你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找个朋友一起逛逛街,别老是闷在家里。”停顿一下,按着说:“阿耀这阵子工作比较忙,不能常陪你,你要体谅一些。等过些时候,他工作比较不紧了,我会让他好好补偿你。”
“没关系的,妈,工作比较重要嘛。”柯倩妮勉强堆着笑。婆婆都这么说了,她心里即使幽怨,也不能说。
“那我走了。”杨太太看她那么懂事。称心地拍拍她的手。
“妈慢走。”
柯倩妮一脸心满意足,带着笑容,送杨太太出门。可杨太太车子一跑远,她脸上的笑容和满足立刻制成碎片哗啦的掉下来,幽怨的表情写满了寂寞孤单。
花容月貌为谁妍?没有人在她身旁陪伴她、呵护她的话,孤单一个人逛街有什么意义呢?
她抱住双臂,落落寡欢地倚在门前。
☆ ☆ ☆
据说,咖啡是始源于非洲的伊索匹亚。十七世纪初叶,由伊斯而教徒带进欧洲以后,这种‘恶魔的饮料’便以它独特的风味蚀虫着人心。到了今天,咖啡成了一种都会的文化与一种抒情的滋味,那一口口侵入喉的酸中常苦、甜中常涩的咖啡,便也包含了一段段甜蜜或荒凉、或孤独悠闲的心情故事。
“像这样,将滤纸沿着缝线部份叠且放入滴漏中,然后把适量的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滴漏里面,再将水煮开,倒入细嘴的水壶中,慢慢地,力道要平稳,把开水倒进去。注意,一定要慢慢地倒入开水,别太急躁,像画圈子一样,每个部份都要顾及到……好了,你试试看。这是最简单的冲泡法;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喝的话,也很方便。”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空气被洗过,感觉异常的清新,人群多半挤到街道上去,赶赴露天的活动,咖啡店里颇得有些冷清。江曼光托着腮,有些无聊地看她母亲细心地教导程雪碧如何冲煮咖啡。她从来不知道喝个咖啡竟要这么麻烦,看得直摇头,觉得程雪碧实在没事找事做。
“曼光,来,这是我的‘处女作’。请你品尝品尝。”程雪碧把冲煮好的第一杯咖啡端到她面前,期待她的‘鉴赏’。
盛情难却。尽管心里有一百个怀疑。提心又吊胆,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
“怎么样?”程雪碧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好苦。”江曼光夸张地歪着嘴巴。
“真的吗?那我再试试看好了。”程雪碧锲而不舍。
“不用了,这一杯就已经够好了。”她急忙摇手,不敢再消受。
这时,杨耀正巧推门进来,听见她的嚷嚷,望了她一眼,走向那个僻静的角落。温纯纯倒了一杯加了柠檬的开水,说:“曼光,麻烦你帮我招呼一下。”
江曼先端了开水走过去,将菜单递给杨耀。他举手表示不必,用一样没有起伏的声音说:
“给我一杯咖啡。”跟着抬起头说:“你回来了,玩得愉快吗?”看她似乎有些愕然,解释说:“听说你去旅行了,怎么样?好玩吗?”语气像在对偶老朋友似般地寒暄。
“欸,还好。”江曼光微微一笑。这个奇怪的人,看起来好像很冷漠,却总会这么‘突然’。“你应该也结婚了吧?杨先生。恭喜你。”
杨耀扯扯嘴角,算是回她的笑。目光突然犀利地盯住她,仔细地对她打量,说:
“伤好了吧?你那么粗心。我一直担心可能会留下疤痕。”
“啊?!”江曼光反射地摸着脸颊,忽然有点慌了手脚。“不……我是说,好了,没事了。”
那晚他一定要送她去急诊,耗到深更半夜,害她第二天早上差点赶下及到机场。医生且叮叮她伤口不能碰水,她哪受得了。结果到底留了一痕淡淡的疤,很淡,不仔细看的话看下出来。
“那一天真谢谢你了。”虽然嫌他鸡婆,但基于礼貌,她还是本分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