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舞屈膝坐着,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眉头微微纠着,沉默地注视着火光。
“银舞才会自刺身亡。”严奇的目光不离杨舞。
啊!塔娜和杨舞同时抬起头。
严奇在叙述时,虽然想以客观的第三者叙述立场说明那来龙去脉----他、银舞和所谓宗将王爷之间的纠葛。但他早已认定杨舞便是“银舞”,因此每提及到“银舞”时,总是对着杨舞说“你”,下意识已将杨舞带入纠葛中。
“为什么?”塔娜问。
严奇目光忽然变得幽远,带有一丝感伤,沉浸在往事中。
“我原是决定死心的,我无法与王爷争夺银舞。宗将王爷对银舞十分爱恋执着,我争不过。但没想到丽妃嫉妒银舞,不满宗将王爷忽视她,居然毒杀了王爷;银舞为追随王爷,拔刀自尽。等我赶到波碧湖时,为时已晚。”
严奇那句“原是决定死心”说得吊诡。既是“原是”,就表示他后来打消了主意。但银舞自刺身亡了,该如何——
塔娜屏息等着。
严奇沉沉叹了一口气,说:“银舞死了,王爷死了,而我继位为共主,统理上清。然而,我总不愿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他蓦然转向杨舞,目光变得殷切,语气也变得急切热烈;“果然,等了七年——七 年后,你终于又出现了!”
啊?!杨舞心悸一下。
“我对你的思慕始终未减——”严奇伸出手,似欲触摸杨舞,隔空停却一下,又缩了回去。“不管任何阻拦,我绝不让你再离开我身边----”
“那么,宗将藩呢?”塔娜忽然插嘴。
严奇神色黯淡下来。
“是啊,宗将王爷。”脸上的光辉转为一种深沉的哀愁,一种情伤。 “王爷并没有死。就在我终于册封银舞为妃是夜,王爷他……他闯入了禁宫,带走银舞——”
“我一直追到波碧湖,恳求王爷,我愿意将江山还给他,只求他……求他别将银舞带走——”他哀哀望着杨舞,忽然语无伦次,说:“杨舞,我不是有意的,我那样做只是想留下你,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猛然停住,双手掩盖住脸。
“发生了什么事?”塔娜问。
严奇只是痛苦无言地摇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塔娜再次追问。
严奇依然无言地摇头。杨舞却突然抬起头,瞪着严奇,极突然说:
“他不让他们两人走。士兵追来了。银舞最终被人一剑穿透背心而死,宗将藩则被乱箭射杀气绝——”是这一幕,受催眠时,她看见的一直是这一幕。“是不是这样?”
严奇脸色顿时惨白起来,无法回答,承受不住她直射的眼光,神情 尽是种懊悔伤感。 “你胸前那道伤是怎么回事?”塔娜突然问。
伤?杨舞抬眼询问。严奇受伤了?
塔娜语气平淡说:“现在的你,身上当然没有那伤疤。我们在原体 身上发现,他胸前有一道极严重的刀伤,很可能就是他致命的原因。是谁杀了你?严奇。”
啊?!杨舞小小心惊。
严奇神情微微一扭,没有直接回答。
“这是我罪有应得。”甚至有些逃避,不敢去看银舞。“王爷他……会如此恨我是应当的,我实在是罪不可赦。只是——”他内心恐慌起来!那一切,会再重新发生一遍吗?
“只是怎么?”塔娜追问。
严奇只是摇头,答非所问说:“王爷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就算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罢手。”
“没错。以希恩潘的个性,就算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但他不是你说的‘王爷’,严奇。他是希恩潘,和你说的‘宗将王爷’无关!”
“不!是他。他就是王爷没错,我知道。”严奇流露出一丝苦涩。 那眼神、那器宇、那神态,还有对杨舞的执着——过了一千年也罢,他知道,他不会认错,就是宗将藩没错。
因为这样,对于希恩潘,严奇下意识总有一种克制的屈服;不敢违抗,不得逾越。他是他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于不得不从。
杨舞听得一团混乱。如果真有什么轮迥转世,照严奇那么说,那个希恩潘岂不是什么宗将藩的转世?但这个严奇自己本身,却是个复制人。而她那平空消失的时间、记忆、那莫名的、梦似的幻境映象……啊!太乱了!
“银舞——”严奇看她表情不对,唤了一声。
“我不是银舞!”杨舞被踩到痛处似跳起来,大声否认。“我是杨舞!跟那个所谓银舞毫无关系,”
“一样的。杨舞……”严奇一脸“你为什么还要否认”的表情。幽叹说:“宗将王爷是个冷漠的人,但他独独对银舞——对你,杨舞,执着放不下。你看他处处留情,宁愿自己送命也不愿伤了你。为了你,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追来。”虽然他有些许感伤杨舞忘却了他,但她同样不记得宗将藩;他不知道该喜或该悲。
想起射中希恩潘那一枪,杨舞脸色苍白起来。她嘴唇微微嚅动,终究没说什么。
“杨舞,”塔娜问:“你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来找克拉克博士的对吧?” 基于科学家的一种习惯,使她有奢想厘清一切及追究究竟的想法举动。
“嗯。”杨舞点头。知道塔娜还会再问,有些不情愿说:“我有段时间……嗯,记忆想不起来。每次试着回想,总是只感觉到一种很纷乱、强烈的光及色彩感觉,很激烈。我觉得自己好像浮在半空中,又不是——无法形容!”
塔娜略略史眉,说:“听你这么形容,倒像是时光隧道——”她顿一下,假设不可能的可能:“也就是所谓的‘虫洞’。虫洞是连接两个空间的捷径;在虫洞内,时空极度扭曲,物体以超光速运动,也许就是你感受到的那种‘景象’——”只是假设,未经证实的理论,谁也无法论断。 塔娜想想,大胆假设说:“你经历的那感觉,像是穿过时光隧道;你‘看到’的,也不是前世发生的事,恐怕你真正去过‘过去’,因为某种原因,又经由时光隧道回到‘现在’。严奇不是说过,‘银舞’出现时,天象发生异变,伴随银色闪光?我想那恐怕是时光扭曲所产生的光电现象。那道闪光本身,其实也就是时光隧道。”
“这……这……”杨舞听得目瞪口呆,想反驳,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才吐出口气,摇头反驳说:“这太荒谬了!”
真的是太荒谬了!她穿过时光隧道,出现在一千年前,碰到这些人——严奇、宗将藩等什么的,然后与他们之间发生一段纠葛故事?然后严奇在死掉一千年后被复制“复活”;宗将藩转生成希恩潘;而她坠入时光隧道又回到“现在”,又和转生、复制的他们相遇?!
这种事,教人怎么相信呢?!
杨舞摇头又摇头,怎么都难以相信。
塔娜说:“不管这件事有多荒谬,相不相信,都已经不重要。事实是六九他——我是说严奇的存在是一个事实。他带着原体的记忆意识,而那记忆中有你,也是事实。还有,你受催眠时所‘看’到的景象,也和严奇说的不谋而合。所以,现在去寻找事情的解释已无任何意义,我们其实能做的,也只是顺应已存在眼前的事实生活下去。”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克拉克博士应该会了解——”
“克拉克已经死了。”塔娜打断杨舞。
“死——”杨舞错愕住。“怎么会?!”
“车祸死的。酒后驾车。”塔娜说:“这新闻不小,当然你们不可能被告之。不过,”她声音沉下来:“这当中还有所内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克拉克其实是被希恩潘派人谋杀的,我亲耳听见他们的计划。”
希恩潘!又是希恩潘!他竟是那样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人!杨舞下意识环抱住身体,觉得寒颤起来。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她想不透。
塔娜说:“严奇是‘贝塔”好不容易才制造出的实验体,他全身都是宝贵的研究资料,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至于你,原和此事不相干,但被克拉克误打误撞带到此处后,得悉他们一切阴谋,现在又枪杀了希恩潘,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你了。”
“不是这样的。”严奇摇头说:“王爷不会对杨舞不利。他只是想追回她,如此而已。”
“不管怎样,他们一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
“塔娜博士,”杨舞说:“你想,希——他,被我杀死了吗?”声音微微发颤。她忘不了希恩潘那满胸的血。
“不知道。你那一枪不知是否射中希恩潘的要害;再者,他的手下立刻就赶到,在第一时间抢救——也许他好好的没事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