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看你怎么算。我住在宿舍。”
宿舍?杰瑞米略微皱个眉。卡文任教的学校的确是在附近没错。他从没特别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注意。
“我往这里走。谢了。”走到大马路了,陈浪琴提着塑胶袋吃力地动一下表示挥手。
“等等,”杰瑞米又拉住她。“我送你回去好了。我的车停在二楼。走吧——”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不可拒绝,她也没多想,乖乖跟着。
他的车是灰褐色两门跑车,后面的位子根本窄得不能坐人。车子有点旧了,但看起来还挺傲慢的,像他那个人。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车子开出购物中心,冲上马路。
“陈浪琴。”
“陈浪琴?”他咬字相当清晰,发音很标准。“我该怎么叫你?琴?陈?你有英文名字吗?”
她耸个肩,一副随他。
“那就‘浪琴’好了,我喜欢这个叫法。”杰瑞米说:“还有,我叫杰瑞米,不叫吉米。来,试试看,杰——瑞——米——”
“我知道。吉——米——”她试着表现,结果还是叫成了“吉米”。
杰瑞米挑挑眉,一副好整以暇看着她。这一次她倒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没办法,那个‘r’音我老是发不好。”
“算了。”他干脆随她了,懒得计较。只是不知怎地,她那样叫着“吉米”,让他觉得有种奇异的暧昧亲密感,好像他跟她真有什么关系似。
四十五分钟冤枉路的路程,坐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车子一路开到宿舍门口。陈浪琴说:“你等等,我进去拿钱还你。”
“不用了。”他倒不怎么在意,随手把袋子递给她。
“还是要还的。你等等哦,我马上就出来。”
“喂——”他叫住她,从车窗里探出头。说:“你真的非还钱不可的话,我看就请我喝杯咖啡吧,怎么样?”
陈浪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泛开,点头笑起来,溅到他身上。
就这样,他们算是相识了。天和地都知道。
☆ ☆ ☆
闹钟响的时候已经八点五十分,陈浪琴翻个身,滚到床下,彻底给摔醒。
她的闹钟从来没有一次准时响过,加上“强迫干扰性”失眠症,每天早上总是这样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餐厅供应早餐的时间是七点半到八点半,她当然地错过。还有十分钟就上课,她火速换掉衣服,冲到盥洗室,匆匆刷牙洗脸;回房后,胡乱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背包里,随便一抓就冲出房间。
“完了!”“砰”一声,关上门,她才发现她把钥匙忘在房间里头。
算了!没时间了,她快跑出宿舍,跑啊跑,勉强赶在卡文后头进了教室。
“哟,早啊!”卡文回头看到她,戏谑地笑一声。
陈浪琴混笑过去,走到最边边靠近白板的位子。她总是“及时”赶到,没有一次比他早到过;好的位子也早都被挑光。边边的位子其实最靠近讲师,只是太近了,上起课并不是那么舒服,总是很有默契地被空着,她到得晚,那位子反倒变成她的专属似。
没想到她真的被分到卡文范伦的进阶班。海琳娜在乔的班,没有了她,她倒觉得有点无聊。她支着头,目光不巧瞥到坐在正中间面对着白板的琉璃子。
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宠物”。没有了文法,没有了单字和句构,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不停的说说说,看电视新闻,主题讨论等等。现在说话的是琉璃子。
琉璃子在讲狗,讲她在日本的“儿子”哈士奇犬。卡文兴味盎然地听着,陈浪琴巧妙地以手臂挡住脸,不让别人看见,悄悄打个呵欠。
虽然不讨厌,但她也不是很喜欢狗。事实上,对于能被驯服的动物,她都不是很钟情。没有一种动物像狗这么容易被驯服;以人类的立场说那是忠心,可若以动物的立场,那未免太悲哀。但话说回来,若要她在猫跟狗之间做选择,她还是宁愿养狗。想想真矛盾。不过,她是绝对不养宠物的。当一个生命为你所有,必须为这个生命负责,实在是很麻烦。她只愿意对自己负责。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与动物之间的互动和关系,如何化解隔阂,尊重彼此才是最重要的……”琉璃子还在说。“至于金钱、珠宝什么的,只是身外之物,根本就不重要,汲汲营营于那些东西的人实在太愚蠢了。”
陈浪琴听得微微皱眉,不怎么以为然。她最讨厌这种高调。身外之物怎么会不重要!我们这一生,就这些“身外之物”在愉悦我们,满足我们的精神感官,怎么会不重要?再说,人与人之间的交接,绝没有琉璃子以为的那么可亲、动人;以人性来说,物质才是存在永恒的前提。
“浪琴,”卡文忽然点她的名。“你今天一直很安静。对这个主题,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Well,”陈浪琴试着打起精神,声音却还是懒懒的。“我是不养宠物的——”她发现卡文范伦扬了扬眉。“不管人与人,人与动物,或者动物之间,本来就有差异存在。差异就是差异,不协调就是不协调,为什么非得要什么‘化解’、‘了解’的制造一个大和解的场面?我想,除了人,其他生物是不会这么想的。人会这么想,着眼点还是为了自己存在的利益。这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多让很多种生物免于绝种。不过,我是绝对不养宠物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主观的想像一下,如果我是被豢养的动物,而且是出于非自愿的,那我一定会痛苦死。”
“如果是出于自愿的呢?”一颗绿色冲冠头的田中浩介插口问。今天他把原先蓝胶似的头发改染成可怕的绿色。
“那我会很高兴,我喜欢被宠爱的感觉。”她闲闲地回答,加个妩媚的表情,一大半的人看了都笑了。“不过,”她跟着说道,态度还是懒洋洋的。“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动物是自愿或非自愿被豢养。乍看之下,养狗养猫是再自然不过,它们是跟人类关系最接近的动物,但那是因为人类压榨了它们的生存环境和空间,迫使它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种强迫性关系。注意,它们跟我们人并不是一种‘共存关系’,而是‘依赖关系’。能有对象依赖想想是挺好的,可如果这是一种没有选择性的‘强迫依赖’,就不怎么好了。当然,猫狗是被驯服了;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被驯服。但我想,有些野气,还是比较好的。”
糟糕!说完了她就后悔了。她没打算说这么多的。她并不喜欢这种无济于事的讨论和清谈。当然,也不是做什么事都非有个目标的不可,只是……哎,反正她就是不喜欢。她觉得自己说的这些根本也是一种高调,比琉璃子的好不到哪里去。
真是的!她开始怪罪自己的睡眠不足。
“很好。大家的意见都不错,表达能力也十分好。”卡文并不做评论。进阶班的目的是让大家能不假思索的用英语说出自己的想法,让口语能更流利,文法、句构的问题都被丢在一边。但每个人必须自己去找文章读,要不然会死得很难看,程度落差很明显。
卡文范伦发下一篇新闻文章,乱序编印,要求大家十分钟内阅读完毕,将原文照应该的秩序重组起来。
这是每天必上的功课,常常还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跟着,是半小时的新闻英语听力练习,得边听边做摘要,并且回答问题。
陈浪琴勉强打起精神,只听得耳边一连串叽哩呱啦。不行。她根本有听没有懂,她的头重得要命,又想睡觉。
结果自然惨不忍睹。卡文大致巡视了一圈,看到她那张满江红的问卷,笑说:“颇为壮观。”
她耸个肩。是真的颇为壮观。侧头一偏,和琉璃子打个照面。琉璃子对她笑一下,她也笑一下。
“怎么了?”下课后,卡文边收拾东西边问:“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有那么槽吗?”陈浪琴苦笑一下。“我昨晚没睡好。”
“为什么?做恶梦了?”
她瞅他一眼,他噙住笑说:“听说你住宿舍,那难怪!”
说得他好像挺了解。陈浪琴又苦笑一下。她没想到宿舍会那么“精彩热闹”。宿舍二层楼的建筑,一楼男女混合,二楼女生住,男生则在三楼,她夹在中间那一层。往往晚上十一、二点了,还可以听到走廊有人奔来走去,上访下探,好不忙碌。她左边房住的一个韩国女孩,老是半夜起来讲电话,不时在电话中和男朋友吵架。右边那间,住的好像也是台湾来的,但她跟对方没深交;听说是失恋了,男朋友在台湾另结新欢,昨天一晚上,就听她一整晚放同一首歌曲“泪海”,差点搞得她发疯,半夜里还听到她痛哭流涕,如此这般,她也不好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