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穿了,这一切都只是如果,他也不希望如此得到她的心,可他还是忍不住妒嫉……所以从容州回来以后,他一直躲着她,但他还是会看到,她常常站在桃林中、站在清澈的湖边,彷佛在期待与他的相遇……是他的幻觉吧?她的心里只有斯宁宇,何曾有过他呢?
“管事公公也是一片好意,”张紫晗轻声道:“还望殿下不要加以责怪。”
“我为何要责怪他?”斯寰平缓缓坐了起来,淡淡道:“就因为他提到了娉婷?”
“娉婷姑娘去世多年,殿下实不该再记挂前尘往事,如此醉酒……”张紫晗猛地一顿,才又呐呐地道:“恕臣妾多语。”
“你以为,我醉酒是因为她?”他浓眉一挑。
原来,她是这么认为的,宫中诸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他稍微难过,都以为他是为了那个故去的女子?
“殿下还有别的心事吗?”果然,她这样答。
“关于娉婷,你们又知道多少呢?”斯寰平嘲讽一笑,“你以为,我和她之间,真像你们所言的那般吗?”
张紫晗彷佛没听清似的,睁着明眸不解的望着他,“殿下……在说什么?”
他沉默不语,彷佛过了一世那么久,方才道:“有个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
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先是一愣,接着才轻轻点了点头,“殿下若说,臣妾便听着。”
“你也知道,我母妃去世得早,皇后娘娘一直没有生养,便将我认做她的儿子,力保我为太子。”斯寰平幽幽地道。
张紫晗再度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无论怎样回答,似乎都不妥当,唯有静心听着便好。
“或许因为并非亲生,皇后娘娘一直觉得与我之间仍有芥蒂,她总是想着要拉近我们母子的关系……娉婷,其实是她送给我的一个礼物。”
“什么?”她错愕的微微瞪大眼睛。
娉婷,那个传说中的绝色伶人,难道不是与太子巧遇后一见钟情的吗?这一切,只是皇后的安排?刻骨铭心的旷世绝恋,怎么能是一场刻意的安排?
“皇后娘娘觉得,送给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最好的礼物,便是美人,而这个美人,也很听她的话,便于她控制。”斯寰平苦涩的笑了,“当然,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也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不,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曾经,她是多么羡慕这段恋情,可如今听来,全无美妙可言。
“我是很喜欢娉婷,她长得美,而且楚楚可怜,我同情她的身世,我想娶她,给她荣耀的地位。世间男子大概都像我这般,喜欢照顾弱女子,以证明自己是个英雄。”他自嘲道:“这就是我年少时以为的爱情。”
张紫晗只觉得喉间哽咽,从前,这段倾国绝恋虽然悲伤,却并不像此刻她感受到的那般悲凉,就像是站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中,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
“但皇后娘娘怎么会允许我娶娉婷呢?”斯寰平目光幽远,径自续道:“娉婷只是她送给我的玩具,我怎么能娶她?时间到了,她就要把这件玩具收回去。但她忘了,娉婷并非木偶,她有心、有感情,也懂得反抗,她自缢而亡,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信里讲述了她和皇后娘娘的种种约定,我这才知道了真相……”
如今的徐良娣,是另一个娉婷吧?是送给斯寰平的另一个玩具,皇后以为他喜欢这样的玩具,于是送了又送。
“娉婷死后,我愧疚了多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死。”斯寰平嗓音低沉地道:“有时候,愧疚淹没了思念,我也乐于让别人误以为我沉浸在旧事里不能自拔,因为,这样可以避免更多的悲剧。”
更多的悲剧?他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什么?
“张紫晗……”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质问道:“你说你明白了,但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就算是跟随我多年的宫人,他们也什么都不明白!”
是的,这万般的纠结、千种的哀恸,不知真相之人无法体会,她又哪里晓得其中的滋味?就连安慰他的话语,她也找不到。
想来想去,她最后还是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臣妾只希望,殿下以后不要再喝醉了,不要让酒伤了身……”
“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一个女子,她的相貌却完全不似娉婷,那才能证明我是真正喜欢上她了,你懂吗?”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
张紫晗僵立着瞅着他,她明白……不,她其实还是一片懵懂,所以,他还在思念娉婷吗?他真正喜欢的女子,出现了吗?
“看来,你还是不懂。”看着她困惑又故作镇定的模样,斯寰平眸中满是失望,他猛然侧过身去,彷佛不想再看见她似的,“好了,本太子说了许多,也倦了,你回去吧。”
“臣妾就在帐外伺候殿下吧。”她怔怔的道。
“我身边能服侍的人多了去了,”他冷冷的拒绝,“不需要你在此。”
呵,她就知道,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该传徐良娣来服侍他吧?至少,徐良娣有一张酷似娉婷的脸,就算是玩具,也是同样的玩具。
张紫晗低下头去,只得遵从。
其实说穿了,她自己也是皇后的安排之一,安排成为他的妻子,助他稳固朝廷地位,助他日后能登九五至尊。
她不是玩具,只是颗棋子,看似好像比玩具高级一点,但其实还不如玩具在他心中的可亲。
原来,她才是最最苍凉的人。
第6章(1)
“给母后请安。”
每天早晨,张紫晗依礼都会去向沛后问安,可今日她有些话想要同沛后说,特意提早一点来到沛后宫中,没想到斯寰平已经在那里了。
他昨夜不是醉得厉害吗?她本以为他会多睡一会儿,怎么像个没事人一般?
“平儿,听闻你昨晚多喝了几杯,怎么样,没事吧?”沛后关心的问道。
斯寰平淡淡瞥了张紫晗一眼,回道:“有紫晗照顾儿臣,倒不像从前喝醉时那么难受。”
“如此甚好,”沛后笑着点头,“你娶妻以后,本宫这个做母亲的也可放心了。”
张紫晗有些诧异,实在弄不懂斯寰平为何要替她说好话,昨夜她分明什么忙都没帮上,还被他从寝殿里赶了出来……不过罢了,他愿意与她扮演一对贤伉俪,她又何乐而不为?至少,有个好名声。
“儿臣有一件事要禀报母后,”张紫晗趁机道:“母后听了,会更高兴的。”
“哦?什么事?”沛后一脸好奇。
“徐良娣她……”不知为什么,张紫晗不敢对上斯寰平的目光,大概是怕看见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的惊喜吧。“徐良娣有身孕了。”
“什么?”沛后难掩惊讶。
斯寰平倒是出乎意料的没露出什么惊喜的神色,诧异反而更多一些,他紧蹙着眉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恭喜殿下,徐良娣有身孕了。”张紫晗这回干脆直接低下头了,她真的很怕瞧见他初为人父的雀跃之情。
“平儿,这真是个好消息啊!”沛后笑得连双眼都眯成弯月状,“快,快传人去禀报你父皇,让他也高兴高兴!”
“且慢。”斯寰平却出乎意料地冷静,“母后,此事儿臣得仔细问问。”
“怎么了?”沛后一怔,接着像是突然意会过来,轻笑道:“你怕是弄错了?对,得先传御医才是,有时候月事迟了几天,嫔妃误认为自己有喜,也是常有。”
斯寰平懒得理会一个人说得起劲的沛后,目光锐利的看着张紫晗,沉声问道:“徐良娣有喜的消息,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臣妾是听姜良娣说的,”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张紫晗觉得他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不禁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表情实在不好看,这让她心头的狐疑更甚,但她仍维持镇定,好言回道:“大概是殿下去容州之前便有了,徐良娣月事许久没来,还时常恶心想吐,应该是真的有孕了。”
“她有孕了,为何不直接向我禀报,或者告诉母后?”他的眼眸窜起一丝阴鸷,“为什么偏偏只让你知晓?”
“按制,良娣有孕,本就该先告诉东宫正妃,”张紫晗只拣该说的说,妃嫔之间小鼻子小眼睛的心机,就不需要让他知道了,“如此,有什么不妥吗?”
“平儿,你怎么了?”沛后也看出他的反应不太对劲,“不如宣徐良娣来问问吧,顺便传太医。”
“顺便再传姜良娣吧。”斯寰平道:“毕竟是她通报的消息。”
管事太监领了命令,连忙碎奔下去,没过多久,便带着徐、姜两名良娣前来,从正殿而入。
“给皇后娘娘请安,”两名良娣同声道:“给太子殿下、太子妃请安。”
“快给徐良娣赐座,”沛后吩咐道:“有孕之人,不可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