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娣忽感风寒,我叫她早些歇息。”斯寰平道:“妹妹这语气,倒像不欢迎我似的。”
“怎么会呢,殿下到臣妾这里来,是臣妾之幸。”张紫晗连忙掩饰道:“只不过徐良娣可惜了,这病来得突然,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她不禁感到疑惑,早上人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染了风寒,真有这么巧?
“风寒之症只是小病,静养两天便没事了。”他突然话锋一转,“本以为妹妹会不高兴呢。”
“臣妾……怎么会不高兴?”她不由得一怔。
“你是东宫正妃,大婚半个多月,我不曾踏足这里,却召了别的女子侍寝,”斯寰平静静的瞧着她。“换了谁,都会不高兴吧?”
他这话说得如此直接,倒教她有些意外,敢情他是想趁着深夜与她推心置腹好好谈谈吗?毕竟做了夫妻,有些事情先说清楚没什么不好,但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让她不敢与他交心。
“身为东宫正妃,臣妾明白该尽的本分。”张紫晗有礼却疏离的答道:“个人的喜怒微不足道,东宫的祥和才是正经。”
他没有回应,依旧直勾勾凝视着她的双眸,彷佛要将她看透似的。
她自问道行不如他高深,但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完全掌控,于是她轻轻勾起浅笑,星目明媚,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峙着,忽然,斯寰平侧过脸去,看着几案上摆放的纸砚,以及刚调和的丹青与朱砂,终于开口了,“妹妹在作画?”
“闲来无事,随兴画几笔。”张紫晗回道:“本也没什么天分,只会照着古画临摹而已,可惜近来却找不着什么好看的范本。”
“留着些兴趣爱好,打发晨光总是好的。宫中女子最常说的就是无聊,希望妹妹未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
无聊吗?是寂寞吧。不过就算在宫外,嫁作人妇的女子,也大多没什么新鲜活法。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妹妹。”他彷佛闲聊似的轻巧提起。
可是张紫晗已经猜到了八、九分,这大概是他今夜来此的主要目的。“殿下请讲。”
“徐良娣入宫,是你的安排,还是母后的安排?”斯寰平问道。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的确,长得和娉婷那么相似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当然要问清楚对方的底细,万一是什么奸细,可就不妙了。
不等她回答,他径自又道:“母后的安排?”
“臣妾想,母后娘娘如此安排,总归是为了殿下好。”天底下做母亲的,不至于加害自己的孩子,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可妹妹为何要听从母后的安排?”斯寰平却道:“妹妹那几年虽不大进宫,可是娉婷这个人,你总还记得吧?”
他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她该怎么回答?若再说些场面话,他该对她的用心起疑了吧?
“母后娘娘这么安排,臣妾又有什么办法?”张紫晗道:“不过徐良娣好在只是县丞之女,就算得到殿下青睐,终归不会威胁到臣妾的地位。臣妾看她也甚是老实,所以,倒也乐于让她来伺候殿下。”
“今晨在湖边巧遇,也是你安排的?”斯寰平如墨的黑眸紧盯着她,又问。
“男女初见,若是气氛好,将来相处,才能更好。”她微笑以对。“臣妾真的只是希望东宫能祥和。”
“紫晗……”他忽然唤她的名字,一直以来,他只都称她妹妹,这一刻,倒有些不一样了。“说了这么多,本宫可以确定,你是一个称职的太子妃。”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能得到他这句肯定,她也满意了,难为她周旋了这么久。
“只是你待我,多似太子,而不似夫君。”他又道。
连他都看出来了吗?她还以为佯装得很好。
“殿下是太子,也是臣妾的夫君,只不过臣妾是第一次为人妻室,还不懂得如何对待自己的夫君,待臣妾慢慢学习,将来或许会不同。”与他这番对话,斗心斗智,她已经尽量做到滴水不漏,不知能否让他满意。
“好,”斯寰平轻轻点头,“将来,我们再看看吧。”
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信了她,还是不信?算了,她也懒得猜,夜深了,她也累了。
“既然你用心替我挑选了一个可心的良娣,那我也满足你一个心愿,算是报答。”斯寰平冷不防地道。
“啊?”张紫晗一怔。
“若一时间想不出来要什么,我就给你几天的时间慢慢想,”他笑睇着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要什么都……可以?”她有些难以置信。
“不错。”他答得肯定。
“那……”不知怎么了,一个念头就是冒了出来,止也止不住。“臣妾想借宫中藏画阁的画作一观,以做临摹之用。”
“就这样?”斯寰平颇为意外。“我吩咐下去,你随时去取就行。”
“无论哪一幅画都行吗?”张紫晗还是忐忑。“有些画作是父皇的至爱珍藏,臣妾也可以借出来一观?”
“父皇这几年也不大观画了,那些个珍藏不过是一时兴趣,你喜欢的,随时取来便是。”
她不敢想象,多年的心愿这么轻易就达成了,要知道,多少次在梦里,她都想着那一幅画……“多谢殿下。臣妾真的、真的万分感激。”她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怕他发现自己失仪,甚或察觉到什么,她马上低下头来。
然而斯寰平还是注意到了,但他没有揭穿她,眼中只是掠过一丝好奇,终是无语。
做为一个太子,最基本的修养就是藏起自己的好奇,真想知道,可以差人暗底里去查。这一点,他一向做得很好。
第2章(1)
张紫晗缓缓摊开那幅《天宫神女图》画卷,一幕幕往事好似也随着这样的动作在眼前展开。
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是十二岁那年,那一年,刚好也是沛皇生辰,父亲四处寻访名家画卷,预备送入宫中做为沛皇寿礼。《天宫神女图》传闻是唐朝吴道子所绘,但后世失传已久,只遗有仿作。不过,仿作也是前朝名家所绘,算是稀世珍品了。
父亲苦心寻觅,花了重金,终于购得仿作一幅,入宫之前,暂时藏在府中书斋内。那日,她到父亲的书斋玩耍,因为好奇,便偷偷取出赏玩,不料一个不小心,将一旁砚中的浓墨泼在画卷上头。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必死无疑!先不论父亲会不会责罚她,沛皇的寿礼被污,总归是不祥之兆,此事若是传入宫中,父亲的前程堪忧,然而在她又惊又恐之际,遇到了她的救命恩人,长祁王斯宁宇。
长祁王不过也只比她大个一、两岁,那日,正巧随太子到府中拜访,也不知怎么着,独自在花园里迷了路,误入书斋,恰好看到她闯祸的经过和失魂落魄的模样。
“哎呀,你惨了!”当时,那个漂亮的少年对她笑道。
张紫晗本以为他是在落井下石,幸灾乐祸,怎晓得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紫晗妹妹,这是预备送给我父皇当寿礼的《天宫神女图》吧?早听说张丞相要送这个入宫,我还想着要先瞧上一瞧。”斯宁宇轻轻掀起画卷,对着那顺流而下的浓墨啧啧打量。“可惜了,这绝世珍品。”
她面色苍白,身子打着哆嗦,脑袋彷佛被掏空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听说,这是仿作?”他又续道:“不过,仿作也很值钱了。”
他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若要揭发她,现在就去好了,免得她饱受惊吓,像被猫儿玩弄的老鼠。
他俩从小就相识,他是阮贵妃的儿子,而她的父亲却是沛后一派,所以她跟长祁王也不算亲近,不过宫中遇见了,一块儿玩玩罢了,有时候免不了小孩子家之间的争吵。
“不过,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斯宁宇忽然道。
什么?他打算帮她吗?为什么?他们之间也算不得有什么交情啊……“你若信得过本王,现在就将这幅画卷交给我,过两日我还你一幅全新的。”他提议道。
她有些听不懂,也不确定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反正这幅画也只是仿作,咱们另外再仿一幅不就成了吗?况且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父皇哪里会追究呢?”
他本就生得俊美,此时灿烂一笑,用明眸善睐来形容也不为过,让仓皇无助的她瞬间懵了,心里已默默赞同了七、八分,然而最后一丝理智还是让她问了出口,“可是……你真的、真的可以另仿一幅?”虽是仿作,也是需要极高的技艺的,当世应该没几个人能做到,前朝名家若干年来也唯此一幅而已。
“放心,本王说能做到,便能做到。不过你可要答应我,这两日你一定要想法子瞒着你父亲,千万不能让他发现,知道吗?”
“为什么?”张紫晗不解的,“王爷缘何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