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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诧异地望向她,脸上透出一抹欣赏笑意。因为她说“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而非“那是个什么样的曲子”。

  是的,所有的音乐都有生命,它们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一段又一段的情绪,分辨它们的好坏,不是好不好听,而是有没有生命。

  他的论调曾经被人嘲笑,他们说,只有能卖的东西,才是创作。

  他们把音乐当成“东西”、“商品”,他们否认音乐有生命力,偏偏他们都是资深的音乐人,而眼前这个连五线谱都看不懂的女人,竟然问他,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于是他笑了,颊边的梨涡一跳一跳,问:“你想听故事吗?”

  “想。”

  “那就请我吃晚餐。”一顿晚饭换一个故事。

  “这有什么问题?不过想上大饭店有点困难,我知道附近有间面店还不错,对不起,我失业不久,所以……”她摊摊手。

  她刚把老根解聘,要求一个失业妇女请大餐,没有天理。

  他嗤笑出声,好看的眼睛带着勾人魔力,如果她再年轻几岁,或许她会崇拜这种等级的帅哥偶像。

  他反问:“你以为我穿成这样,大饭店会让我进去?”民宿没有客人,外婆七早八早就和邻居到活动中心唱卡拉OK,玫瑰还想睡,自从知道她们要搬到垦丁后,她一直没睡好。

  他们带着孩子到小吃店,虽然失业妇女很可怜,但她还是帮小宝贝买了一瓶奶粉,小宝贝很好款待,吃饱、打隔、倒头就睡,半点不啰嗦。

  她点了两碗干面、一碗汤而、一碗酴辣扬、一碗馄饨汤和一大盘卤味,向来对吃很小气的夏日葵第一次花大钱,因为眼前的男生看起来饿得很严重。他吃完扬面、干面、酸辣汤加上半盘卤味后,才开始说话。

  “有一个小孩,三岁会弹琴,他可以把所有听过两遍的曲子用短短的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出来。”

  “好厉害,你讲的是莫扎特吗?”

  “想听莫扎特的故事,你不必浪费这顿晚餐,直接去图书馆走一趟就可以知道。”

  “明白,我闭嘴。”夏日葵扁嘴,塞进一块豆干。

  “有人说他是神童,爸爸妈妈就花钱送他去学钢琴和小提琴。十二年来,那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一段,可是他把大部分时间拿去玩音乐,学校的成绩越来越难看,父母亲终于忍不住了,把他的琴卖掉,要他好好念书、考第一志愿。”

  “他本来就不喜欢念书,高中考得乱七八槽,大学只考二十八分,家里的兄弟姐妹、表哥表姐个个都很会读书,爸爸忍受不了没面子,就花十几万把他送进补习班,决定第二年重考大学。”后来呢?她想问。可是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又往嘴巴塞进一块海带。

  好半响后,他才开口。

  “他不是乖小孩,他偷偷向补习班要求退费,拿着那笔钱去台北。他的运气不错,找到一家PUB打工,他在那里拥有一群歌迷,他一面表演、一面累积实力,他开始作词作曲,而那些死忠歌迷,不管他做的曲子好不好听,都送上最大的鼓励,于是,他越来越自信、越来越骄傲。”

  “然后,他在PUB里遇上一个女人,她是乐坛中颇具知名度的女人。她比男人大十二岁,她欣赏他的才气,鼓励他、帮助他,而男人崇拜她、热爱她,他们相恋了,十二年的距离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他们决定同居,过起新婚夫妻的生活。”

  “女人把男人捧成当红歌手,她为他成立乐团、唱红他做的曲子,演唱会一场接一场,他越来越红、他得到音乐大奖,他的事业如日中天,爱情事业两得意……”说到这里,他闭上嘴巴。

  夏日葵有强烈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一个爱情事业两得意的男人,为什么会沦落到对一个陌生女子的饭团流口水,更想知道一个曾经成功的男人,为什么会像个迷路的孩了,充满无助与旁徨。

  可是他的表情碍童,眼底隐隐闪着泪光,好奇心固然重要,但同理心也不应该少,夏日葵往他的碗里夹一块菊花肉。

  他没动筷子。

  她再夹一块豆干,歪歪头,笑眼对他。

  他还是没动筷子。

  她不死心,海带、贡丸、米血、卤蛋……在他的碗上堆出一座小山,直到一颗花生从碗尖滚到桌面,他忍不住笑了。“就那么想听故事?”

  “谁说我想听故事,今天不听了,下次心情好的时候再听。”

  “不想听,干么拼命给我塞食物。”我妈妈说,浪费食物的人,下辈子会投胎变成非洲人。”

  “你害怕下辈子变得贫穷饥饿?”他能够理解这种想法。“不对。”她摇头,看着他,笑开了。

  他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不然呢?”

  “我害怕变成黑人,害怕头发很卷,害怕跑马拉松,害怕和另一个黑人躺在床上,害怕晒太阳……我有严重的公主病。”噗哧,他捧腹大笑,她害伯的东西……还真是小一般啊。他把碗端起来,将卤蛋夹进嘴里。

  “这点东西,只够我塞牙缝,绝对不会害你变成非洲人。”三句话说完,小山已经被铲成小丘陵,很快就会变成台地。

  夏日葵手肘支在桌面上,捧着自己的脸,看着他的吃相。“喂。”她出声。

  他抬头瞄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将碗里的台地变成平原。虽然交情不深,他还是乐意为她而努力,努力让她的下辈子与非脏绿。

  “我叫夏日葵,夏天太阳底下的葵花,你呢?”

  他吞下米血,夹起面条时,停下两秒钟,回答,“翅膀。”

  第4章(1)

  偌大的客厅里,穿着白色制服的管家大婶站在门边,她手中拿着一根藤条,一张慈祥的脸上勾勒出几道深刻的纹路,她满面优心地看着小少爷。

  先生、大人和老太太的脸色都很难看,三人目光齐聚在少爷身上,她担心得眉头打结,可少爷还是一脸悠哉。

  “你很厉害嘛,送你出国、一间破大学给我八年,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睡女人,你还学了什么回来?”者爷率先发难。

  少爷没说话,垂头望着自己的裤角,反正他每天都在被秋后算帐,习惯了。

  “你都二十八岁了,是不是应该替未来好好打算,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夫人苦口婆心,只差没对他掏心掏肺了,可他还是无动于衷?

  老话,他习惯了。

  多年经验,爸爸习惯用威胁恐吓加逼迫,妈妈用哀求哭闹、生病和离家山走,而奶奶会在最后关键时刻出头,总合大家的意见,与他“沟通”。

  这个家庭中,三人齐心,其利断金,到最后,他非得乖乖照他们的话做不可。

  傅育康的父母亲给他建造一个黄金笼子,期待他在笼子里面好好长大,只要他的手脚不企图伸出笼子外,就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

  所有的朋友同学都觉得他很幸运,他可以不必做任何的努力就能当王子,他不是衔着金汤匙出生,而是穿着金缕农投胎,这么好的家世、这么好的父母,他应该感激涕零而不是天天搞叛逆,无奈他是大煞星下凡,专门来克傅家长辈的。

  如果傅爸、傅妈能多生几个,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状况应该会比较好,可借他们努力多年,再也生不出文曲星,却不幸地把另一颗紫微星给养死只能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天煞星身上。

  因此,傅育康经常觉得自己被挤压、被揉槎,经常觉得呼吸不顺畅,他想挣扎反抗,却被许多无形的手压制得动弹不得。这种生活,他过了十九年,直到他交到坏朋友、学人家晚上飙车喝酒,爸爸为了面子名声,也为把他和狐群狗党分开,硬把他送到国外念书。

  听起来很不错,出国留学是很多人的梦想,但对傅育康而言并不是,不爱念书的他,英文破到不行,把他丢到美国,等同于把他丢进外层空间,而家里长辈听不见他的极力反对和怒吼,一心照着自己的安排做事。

  他活下来了,就算美国是外层空间。

  他吸大麻、玩女人、搞三P,用最糜烂的方式过日子,反正户头里有用不完的钱,你不用怎么对得起里面每个月直线上升的数目字,直到笫三年,一个金发女子因为吸食毐品死在他的床上,和尸体睡了一夜的他被吓到了,才戒除那样的生活。

  他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可是不论怎么想,最后的结论是——他命好,不管想不想,他都有个富爸爸,可以供应自己一辈子富足的生活,他不必流血流汗逼自己工作,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花饯、消费、玩乐。何况就算他真的为自己规划了什么未来,到最后都会在长辈的反对下被梢灭。

  他茫然,他找不到生存目标,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乖乖蹲在笼子里过一辈子吧,直到他遇见自己的生命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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