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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说话时,目光清澈深沉,专注的盯着她,那种威严,令春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没见过这样的小姐,不容人小觑,不知不觉被震慑住了。

  「对了,这是你的卖身契,拿回去赶快烧了,知道吗?」看着放进自己手里的纸,春水不只不敢置信,她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卖身契,上面有她捺的手印,小姐就这样还给她了?

  「还有这个,虽然不太多,应该可以让你过一段日子。」春水还没从惊喜里回过神,眼前又出现两张写着纹银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小包碎银。

  这是天大的数目啊!

  春水砰一声的跪下。

  「小姐,春水不要这个,您带奴婢走吧!」

  「各生欢喜吧。」每个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她给不起这样的承诺。

  西太瀞走了,她去了张家湾码头。

  西府的货船总是在这码头卸货、上货,她记忆里的码头绫罗绸缎、茶叶、陶瓷货品堆积如山,码头内外,樯桅林立,彩旗飘扬,熙熙攘攘,这时节的码头正是江南各府将漕粮送到漕河各码头、运到京城的日子,各个行帮堂口伙计吆喝声此起彼落,强壮的大汉肩挑手扛着货物往返于货船与仓库之间,商行内,帐房在柜台后劈哩啪啦的打着算筹,而行商则奔走在夷馆和商行里。

  这些,曾是她生活写照的一部分,如今却是如梦一场。

  就算换了身分,她的骨子里还是西太瀞,阻止心里太多无谓的伤感,她又不是不回来了,总看一天,一定!

  她要去南方。

  她盘算过,天俦王朝和海外的国家在典章制度、风情民俗、人文地理上大致相同,差别在民风更为开放,因为在位君主极力想扩张领土,曾派遣使者出使西域各国,长距离的航行,在诸国间,无人能出其右,除了宣扬国威,也因此为天俦带来经济贸易和观念上的刺激,外来的刺激连带影响对女子的观念,即便小地方规矩死,但是南边和北边的大城镇,对女子的束缚便不那么苛刻,富户女眷结文社、出门踏青,还是设宴邀友小聚,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和男人说话,都不算什么。

  北方她是待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连朝尘就会发现她不见,被抓回去,肯定要脱一层皮,趁着能跑的时候,有多远就走多远,再者,若避到那种规矩多如牛毛的小地方,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既然南方适合姑娘过日子,她身上有钱,她就要去那里。

  码头上运粮的船多,回程的船也不少,既是回程,载私货、接私客,做居中买卖的掮客牙僧多的是。

  她没有路引,寸步难行,谁叫她扛着这身分,拿路引,不是就告诉官府的人——我在这儿,你赶快来抓我吧!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牙侩身上。

  不过,既然是私客,哪有什么好待遇,她和一群三教九流的人一块吃喝拉撒,处在船舱最底层,第一夜,战战兢兢将就着用事先准备的窝窝头和凉水熬过了,感觉肚子好像揣了一块冰似的,非到逼不得已,才趁着夜深,避开人,爬上甲板去找地方小解,再偷偷溜回来,晌午前,船到了天津渡口。

  才一天,她就觉得度日如年,这简直不是人过的。

  船舱里别说货和人挤在一起,隔着一道墙还有畜生,空气不流通,各种声音吵得不得安宁,又怕官兵查缉,心里压着一块石头,这一来,脾气哪好得起来?且她还比别人多怕一样,怕被一船的男人发现自己是女子。

  那结果,她不敢去想。

  前世她不是没有和男子共处一室的经验,可多在生意场所,她身边也都带着人,这回,只有她一个人,她时时刻刻警戒,觉也不敢睡,瑟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才一天,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继续熬下去,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前,下一站,她想不如先下船好了,到陆地上缓个两天,等其他的船来再往南走,可要运气差一点,在这时候被抓回去……这种险不冒也罢,她立即歼灭这个刚冒出头的烂主意。

  偏偏人就这样,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漕船每到,处,总会有官兵上来查视一下,官面文章上说是查缉私货、盐枭买卖,但能在这条运粮河上行走,怎么可能不打点疏通好关系?漕运原是官、民合营,这条河一年有多少进帐,双方都心知肚明,人人有好处捞,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大家落个清静。

  所以,就算有官兵上船,也都只是走个形式,并不会真的追究。

  不过,这里面也不是没有私弊,譬如小鱼也想捡点虾渣吃的时候。

  漕河上水手和河标兵、府衙衙役对峙械斗,时有所闻,有许多时候官兵便因为这样而来。

  知道这次上船的官兵动真格的,一层层查起货舱,西太瀞头冒冷汗,她明白,这些札心趁机揩油的人并不敢真的去惊动住在上层船舱的客人,却会把他们这些私客整得死去活来。

  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于是她打开自己的随身小包裹,重新系紧,拉住两端扔到背后,接着在胸前狠狠打了死结,那里面可是她全部家当,命要逃,活命的东西也不能少。

  河标兵一来,水手们都聚到甲板上去了,她像小老鼠躲躲藏藏、偷偷摸摸,也算顺利的来到最上层船舱。

  自从她换了这个身子后,怎么好像常干这种藏藏掖掖的事……转过几处昏暗的走道,上来是上来了,看着几道紧闭的舱门,她又不能随便去敲门,叫人家暂时收留她,要是敲错门,她可能会死得更难看。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她一颗心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急。

  「俺说你这哪来的小子,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看你鬼头鬼脑的样子,谁派你来的?」突然一阵青天霹雳,雷打的嗓子让西太瀞骇得几乎腿软,反应过来后,人蹦得老高,转身便要跑。

  「哪里去?」

  下一刻,她只觉得双脚腾空,瞬间离开地面。

  「你太失礼了!谁让你动手动脚?不知道男女有别……」话没嚷完,她自己先住嘴。最近是太心浮气躁了吗?随便都能露馅,希望这粗大个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才好。

  「比俺还凶?俺都还没问你来这里做啥,没有人告诉你这里不是阿猫阿狗可以进来的?」张渤瞪着被提到他面前,不想与他对视,撇开着脸却不服输,用,只眼反瞪着他看的臭小子,稀奇的叫。

  「要俺说……你这脸很熟啊,在哪见过啊」

  他瞧了又瞧,一只手把她的脸扳过来面对他,哈的一声,猛拍大腿,「不就那天的花猫脸?」

  「你才大狗脸呢!」被人叫花猫是什么光荣的事吗?不过,他说见过她?西太激看着他那方形脸和阔嘴,想到了什么。

  「俺娘以前是都叫我狗子。」

  「放我下来,这样很不舒服。」既然有一面之缘,凡事好商量吧?老天爷,谢谢称从夫上丢下这一块大馅饼?

  「不成,俺问你的话你一句都没回答。」他也是个死心眼。

  「放我下来!」他不知道把她当小鸡拎着,人会没气吗?

  「不放!哇呜你怎地咬人?猫是用爪子的」因为痛,他蒲扇般的大手一甩在他手背上狠狠咬出一个牙印的西太瀞甩了出去。

  眨眼之间,看见她那飞出去的身子张渤便有些后悔,他跟一个小子计较什么?一个箭步想上前将她捞回来,她那眼看要砸破头的身子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给抓住,免了头破血流之灾。

  西太瀞晕头转向的想,今天肯定是诸事不宜的黑道日。

  「这是做什么?还有心情在这里胡闹?」湛天动像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神,夺人心魄的从她垂着的头顶掠过,定在张渤身上。

  「大当家,你记得吧,这小子我们见过。」张渤嘿嘿笑。

  湛天动将手往上提了提。

  「抬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服从的力量,那是一种领袖才有的魄力。

  西太瀞蔫蔫的扬起脸来。对于她刻意抹黑的脸,他不置一语,但是那双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双眼,和出乎意外轻的分量令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悦。

  又或者……西府旁的胡同口,她那双宛如着了火的眼眸太叫人印象深刻。

  对西太瀞来说,湛天动叫人心生惧意的目光并没有让她觉得畏惧还是恐怖,经商多年,眼界她还是有的,两次打照面,第一次因为伤心,并没有很留意他,这次,她的直觉是,这是个难缠的人。

  她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也没敢往他脸上多瞧,装成一副没见过世面、很怕他的样有傲气的人,最看不起像她这副样子的人了。

  这也算人生何处不相逢,她笑,指着自己的衣领,要他放她下来。

  有求于人的时候,什么都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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