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沈蔓娘再也控制不住,忍不住扑倒在床边,低哑的声音宛如哀啼。
沈老爷或许也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边轻咳着,一边看着女儿,深感抱歉的说:“蔓娘……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们母女俩……咳咳!”
“爹!别说了!”
“让我说完。”他又咳了几声,直咳出了一口血,才又继续说:“那年你嫡母下毒害了你母亲身亡,又害得你嗓子坏了……我却狠不了心处置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怨我的……这我不怪你……”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眶也泛着泪意,“我这些年老是梦到蕊儿……蕊儿是怨我的吧?她总是看着我唱那首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轼〈江城子〉
沈老爷慢慢的吟唱着,似乎和梦中女子那爱恨难解的歌声相和,他粗喘着嗓音一字字的唱着,直倒似乎看见了那已经梦了许多年的年轻女子正穿着一身素衣站在自己面前——“十年生死两……茫茫……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唱罢,他露出一抹解脱的笑,闭上了眼,手无力的垂下。
生死两隔——对他来说,终于不再只是一句话却远如天涯的距离。
沈蔓娘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紧了唇,似乎不想让喉头里的哽咽声传出,只是随着滚滚泪珠不断落下,任守一沉默的将她抱在怀中,她终于放声大哭。
第9章(1)
沈家的事情几乎成了全城轰动的话题,不过一个烧船案竟牵扯出躲藏城里的水匪和大户人家私下的秘闻,教不少人都啧啧称奇。
但这跟风浪中心的沈家、任家都没有关系了,沈家已经是自顾不暇,还得忙着沈老爷扶灵回乡的事,任家则是在好不容易回归平静之后又掀起了新的风波。
任夫人想着最近教她心里不痛快的事情一堆,好不容易这外头的事情都平静了,她也可以把这些事给说开了。
沈蔓娘一早就被人给喊了过来,她看任夫人一脸极意的拿着杯盖在杯缘上轻轻磨两下,心中自然有底,但她不说,只是安静站着等任夫人先开口。
老实说她这个当媳妇的早就应该过来请安才是,但这些日子又是忙着整帐又是忙着爹的丧事,她几乎心力交瘁,而任老爷也顾虑到她这样两头忙的状况,所以免了她这阵子的请安,算算从新婚到现在,她请安的次数竟然是五根手指都扳得出来。
“请你来是有点事情要跟你说说。”任夫人像是终于品够了茶水的滋味,慢悠悠的开了口。
沈蔓娘抬起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你自己也清楚,今日沈家算是败落了,沈老爷这才刚过世,说来你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也是要守孝的,但这段日子我儿可不能没人服侍,所以我找你来是想商量商量,是不是再纳一个能够服侍守一的人进来?”
闻言,沈蔓娘脸色有些白,但还是稳稳的站着,听着任夫人继续说话。
任夫人摆了摆手让她靠向前来,一手搭上她的手,仿佛像是个和蔼长辈对她译诗教诲般,“我说这事儿也不是要让你难过的,我也知道你很能干,但是你娘家如今是如此,你的嗓子又哑了,带你出去行走说难听点,守一会教人笑话的,倒不如让守一纳个家世好点的,看是要当平妻还是纳做贵妾都行,到时候你掌内,她掌外,两个人好好服侍守一,岂不是很好?”
沈蔓娘终于知道刚刚自己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原来是任夫人想替儿子纳妾了,且连平妻贵妾都说出来了,说是让她选择,其实她早已没有了选择不是?!掌心逐渐冰凉的时候,她下意识抚摸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那是他之前在庄园的时候,临走前送给她的玉佩,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不离身的带在身上。
思及此,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勇气,她正眼面对任夫人那誓在必得的微笑,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多谢娘的好意,只是不管平妻或是贵妾,守一都不会点头的。”因为他说了,以后只守着她一个,而她愿意相信他。
任夫人没想过她居然敢反对,呆楞了好一会,没回过一神来。
倒是躲在后头偷听的任宝珠跳了出来,大声的说.,“你这女人真是过分,既然自己是不好的,就该让我大哥娶个好的,枉费我大哥对你这么好,你你你……这是犯了七出里的妒!”
见女儿插嘴,任夫人低斥了声,“宝珠,说什么呢!我们说的这些话也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能听的吗?!”
话里话外虽是训斥了女儿,却也没有反驳刚刚女儿说的话。
毕竟她这个当婆婆的是好声好气的提点媳妇自动让位置出来,而不是直接赶她走,好让自己赶紧再替儿子娶一个进来,就已经是对她很不错了,她竟敢回绝,自己生气也是应该!
若真要认真说起来,这七出她已经犯了不少,起码不事舅姑、妒忌、恶疾都算是让她沾上边了。
“他待我如何我自是明白,只是这纳不纳妾,他早已对我说过,让我别管,我自然不能答应。”
这贤慧不过就是摆着好看的规矩,她若不想好好的和他过日于,那么他就是把整个院子都让妾给住得满满的,她也不会多吭一声,就是让她自请下堂、去庵里伴青灯古佛一辈子也没什么,只是那男人那样真心的说了要和她一辈子,她既然应了,就不会故作贤慧,不会任由外人介入两人之间来考验彼此。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考验不得的东西,她不会轻易的拿这个来试验。
任夫人耐住性子,只是语气已经有些冷淡,“这后院里的事情自然是由我们女子作主,这纳不纳妾自然也是你点头就成,难不成都已经有了媳妇,我儿还得自己操心后院的问题不成?”
沈蔓娘看着眼前的婆婆小姑,忍不住轻声开口,想讨个理字,“后院的事一般自然是我管的,可是……”
“那不就得了,就这样吧!我这里看好了几个姑娘都不错,你挑挑看再来跟我说要纳哪个,家里最近坏事多,办个喜事冲冲也好。”任夫人接了话便拍板定案,不打算再跟她拐弯抹角的说话。
任宝珠在一边继续嘟嚷着,“说来说去就是嫉妒、不贤慧,还想把我哥给拉进来狡辩!呸!”
沈蔓娘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去。
任守一缓缓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这是说些什么呢?怎么我自己要纳妾,却没人先来问问我?”
任夫人有些胆怯了,看着任守一的眼神,心虚了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守一不会答应什么纳妾的事情,所以才单独把沈蔓娘给叫了过来,就是想让她先把这事情应了,到时候人都弄进来了,难不成他还能把人给送回去?!
谁想到这沈蔓娘没想象中好处理,一开始就敢推拒她的话,现在守一出现了,这件事情就更难办了!
任宝珠上次打了沈蔓娘后,已经许久不敢出现在任守一面前了,这时候陡然看见任守一这样冷着眼神说话,心中恐慌更甚,随即躲到一边,不敢再说话。
任守一环视了一圈,看了义母的心虚和义妹的慌张后忍不住想叹气,本来这离府别居的事情,他已经答应义父先缓缓的,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是缓不了了。
最后任夫人思及这件事其实是对他好的事,自己有什么好慌的?正该楚这机会好好和儿子说说这件事的好处,还有他现在这个媳妇的不贤慧才是。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又有了底气,心也不慌了,笑看着他说:“你来的正好,我正在和你媳妇说让你纳妾的事情,她却硬要说这件事情她作不得主,正好你来了,你自己说说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你总能作主了吧?记得,这次可要挑贤慧一点的……”说到贤慧二字的时候,她还不忘加重语气,眼神故意往沈蔓娘那里飘去,就是不说也让人明白她就是在暗示某人不贤慧。
正了正神色,任守一说:“义母,我已说过了,我不会纳妾。”
任夫人皱了皱眉,“我也不是说你好女色才让你纳妾,只不过沈家的名声都这样了,不说庶女,就是嫡女也是配不上你的。再说了,之前想娶妻不好找,但现在不过是选蚌平妻,只要找个门风清白,就算家世不是太好的姑娘还是可以的,你又何必那么固执呢?”
任守一明白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干脆反问道:“义母,若今日宝珠妹妹嫁出了门,不到三个月夫家就要她贤慧一点的替夫君纳妾,不知义母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