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祖今儿个依然窝在书房里,两眼不闻天下事,迳自捧着书,钻研学问,看了一天书,还以为回房可以感受一下媳妇儿的温柔,谁知道一进门就见她一脸不快,他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问:“这是怎么了?!”
王莘葵抬脸看他,泫然欲泣地道:“耀祖……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望着她细细描画的柳叶眉,配上不点而朱的小巧菱唇,精致挺俏的鼻子和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他都要心疼坏了,搂着她哄道:“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其他的都能暂搁,现在最要紧的可是你的身子。”
若是换了平日,她自然乐得享受他这番柔情密意,但是一想到娘家刚刚捎来的消息,还有府里帐册上的开支,就让她心中一阵烦躁,不过她在他面前,向来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自然不会把这样的情绪表现出来。
于是她微垂下眼,比了比桌上的帐册,轻叹了口气。“刚刚我娘家捎来了消息,说是咱们儿这里今儿个遭了虫灾,今年的收成几乎是颗粒无收,要我们明日粮铺一开门就得赶紧去买粮,只是咱们这一大家子的,本来开支就已经……唉!我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杨耀祖论风花雪月还行,至于谈世俗经济也不过是眼前一抹黑,连个米价都不清楚,更不用说自打他娶了米小悠之后,就一直没操心过这种事情,只知道自己若要用钱就去帐房上支就是了,即使如今换了王莘葵进门,依然还是一样的作派,所以对于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很是不解。
“既然如此,那明日喊了人多多去买粮就行,别愁了。”他回得随意,并没有意会到这是多大的事儿。
见状,王莘葵心下暗恼,却只能柔声回道:“你说得可轻松了,我爹提过,去年年景不好,许多地方粮食本就不大足,正准备今年的粮一上刚好就可以接上去年的,谁知道又闹了这事儿,接下来只怕米粮的价得涨得狠了。”
她本认为杨家看起来小有积蓄,杨耀祖也是天天打扮得颇有几分资财的模样,谁知道等她嫁进来后,一接了府里的帐册,才晓得这府里之前几乎都是靠着上一个女人的嫁妆给撑起来的,现在杨耀祖和对方和离了,那女人除了大样的家具搬不走,把其他的铺子、田地和现银都抽走了,说杨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也不为过。
王莘葵是顶着一个不怎么好的名声出嫁,自然想要过得比别人好,来替自己争口气,所以即使知道了这杨家的帐册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也只能咬着牙接了,然后开了嫁妆箱子,一点一点的往里头补。
只是,想让她好吃好喝的白养着那个女人的孩子和下人,那却是不可能的,这些日子来,她已经慢慢在减少那里的花用,就是公婆那里,她也挑着瞧着好看但却便宜的菜色,就是穿着的衣裳,也全都换了看起来鲜艳,却是卖不出去的布料来充数,这也亏得杨家父母也是这两年才过起了好日子,吃着用着虽说都想跟大户人家比较,但是好的坏的也分不大清楚,居然也就这么顺利的让她给糊弄过去。
“只是家里人这阵子可能得吃得差了些……爹娘应该不会怪我吧?还有升哥儿……”王莘葵抿着嘴,表情显得委屈又可怜。
杨耀祖只要不缺了他平日的花用,吃什么他也不在意,反正真缺了吃的,就到外头食铺上去吃就行,于是他不甚在意地道:“没事,爹娘那里我去说,升哥儿一个小人儿而已,吃得差一些有什么打紧,有得吃就行。”
她像是松了口气,轻轻偎在他的胸前,露出甜蜜的一笑。“你对我真好。”
见状,他的心微微一动,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最后搂着她一起躺上了床。
屋里熄了灯火,院子里一片静谧,待在屋顶上的赫连奇却忍不住狠狠皱起眉头。
他本来只是想来看看杨耀祖和新娶的娘子是怎样的人,却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对话,虽说最后跟他设想得差不多,但也忍不住鄙视了下这对没脑子的男女。
都什么时候了,一个还想着排挤前头生的儿子,一个却是连缺粮这样的大事代表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的人还想考什么功名?!他要是真考上了,只怕会是百姓们不幸的开始吧!
最后他庆幸的看着自己身上背着的一堆食物,即使一开始是担忧其他的理由而多多准备,倒是没想到恰好也解了这对夫妻的下作主意。
赫连奇顶着夜色快速的移动到升哥儿住的院子,熟门熟路的放下了身上的东西,又把米小悠的信签留在了边上,才又悄悄的离开。
第5章(1)
隔日,当大家都意会到今年的粮食不足,而重新下种到收成至少还得要大半年的时候,众人都拚了命的往粮铺外头挤,镇上和城里顿时一片混乱。
米小悠本想待在屋里不出门,毕竟她的存粮已经足够,也不打算去抢别人那一点的救命粮,但却让赫连奇提了个醒——
“所有人都去了,就你一个没田没地的妇人不去,这不是摆明了说你屋子里头有粮吗?”
这句话让她再次发现自己的思虑不周,然后带着同样低沉的神色一同去买粮。
也幸好她的低沉神色够传神,否则在一堆愁眉苦脸的人群中,出现一个和别人不同脸色的人来抢粮也相对的抢眼。
抢粮的行动随着赈灾的消息传来而稍稍缓解,然而另一个坏消息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在镇上如滚沸的热水炸锅一样蔓延开来。
许多人莫名开始高烧呕吐,各地医馆排满了人,随着一直不曾减退的高温,病情也如同顶上炙热的艳阳,节节高升。
起初是一人、两人,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许多人家里拉起了白布,哀凄的哭声伴随着恐惧,逐渐往外延伸,现在无论走到哪皆是人心惶惶。
当村里出现第一个发烧的病人时,米小悠再也坐不住了,央求赫连奇带她走一趟杨家。
两人已有几天没出门了,此时却见往常繁华热闹的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行人,四处可见白布飞扬,黄色的纸钱随着风卷起而飘落,明明是炙热的天气,看着眼前的苍凉,让人忍不住打从心底发寒。
赫连奇和米小悠没想到情况变得如此恶劣,纷纷加快了脚步,只是两人还没走到杨府,就见刘大树一脸颓丧地走在他们的前头,米小悠心一紧,连忙出声唤道。
刘大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毕竟现在几乎没什么人会没事走在街上,更不用说还主动喊人了,待他转过头一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娘子,我……”
刘大树现在也是跟着玉娘一起喊着米小悠当姑娘时的叫法,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见识了杨家人有多么的不要脸面后,那声少夫人就再也没有喊过。
呸!就那样的人家,幸好娘子早已和他们断了关系,否则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得娘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米小悠一见他这个模样,整个人都快晕了,但仍强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出了事?”
刘大树一点也不敢耽搁的回道:“升哥儿从昨儿个就开始发热,今儿个早上都有点烧迷糊了,我去回了杨耀祖那厮结果,他居然害怕升哥儿染上了病,强把院子门都给锁了,不让人进出,也不让人请大夫,甚至连吃食也不送,若不是我们早早在院子后头偷开了一个门,说不得我连出来请大夫的机会也没有。”
越是老实人,越见不得这样没良心的事,一早他向杨耀祖禀报状况时,他只推说一切都让王家那毒妇作主就好,全然不念那个烧得厉害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最后还在院门外说怕升哥儿染了病传给他,不许送饭也不许请大夫,甚至连药材都没有,让他更是一肚子怒火。
闻言,她的脑袋阵阵晕眩,身子忍不住跟着一晃,差点站不稳摔跌在地,还是赫连奇眼明手快,早一步搀住她。
米小悠虽然对于杨耀祖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但是万万没想到,现在明明都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居然就能够这样的狠心,把烧得糊涂的儿子和两个下人一起关在院子里,甚至连个大夫都不让请。
杨耀祖,你还是人吗?!她满怀着恨意在心中呐喊,心一阵阵抽痛,只觉得那刻骨的恨意像是在挖着她的心肝。
这样的恨,让米小悠顿时脑子清醒不少,她暗忖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本来她是打算等着镇上彻底乱了之后,杨家人会随着王家一起出逃,那时候她再乘乱把孩子给抱回来,现在她怎么样都不放心让儿子继续留在杨家了。
只是这时候要把孩子带出来,得要有赫连奇的帮忙才行,她求助般的回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