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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喊“姨爹”,但进到大衙巡捕房做事,就得称呼姨爹“教头大人”喽白凛,我该走了。”

  她回头拾起长剑,孩子仍静静飘浮,睡相安稳。

  而之所以能沉进黑甜乡中安睡,定然是他施了法,只是术法一旦收撤,孩子总会醒的,醒来,又得面对世间事,而这娃儿还这般稚嫩

  抑下怅惘心思,她侧眸望向长身玉立的男子,伤唇微勾。

  白凛仍在打量她,近乎钻研,他抿着唇好半晌,最后才轻挥长指。

  术法甫撤,孩子缓缓飘落,秋笃静弓身一驮,恰将小小身子背上背。

  驮着仍沉睡的孩子,她再次走近他,颊上有淡淡红晕。

  “谢谢你”嗓声低幽,难以摆脱的腼眺亦挟着欣愉。“白凛,你心地真好。是真的、真的很好。”

  见他袖底摆动,以为又想祭出法术,她瞠圆眸子连忙抢道——

  “等等、等等啦!你别动,别忙着动手啊!我晓得你不爱听这些,以前一提及你心软、心善,你就挺恶霸地断我话尾。那个我说完这一次,以后不说就是,白凛,我以后绝不会再夸你的,真的真的,你别又把我弄睡啊!”

  为何她这么说,让他听着心头更火?!

  俊庞犹罩一层寒霜,薄红唇瓣绷起,只是姓秋的大姑娘对他的冷眉肃目完全没有违和感,瞧不出异样。

  “我走了,你也快走,别让人瞧见。”她温声交代。

  “为什么?”声调似雪湖裂冰。

  “啊?”什么为什么?她眨眨眼,表情茫然。

  蓦地,人声与马蹄声猛一波传响,看来离得颇近,且越来越接近中。

  秋笃静背着孩子拔腿就跑,奔出去几大步后,她倏地顿住,回头望他。

  “白凛,我下回带好吃的过来,你喝酒不?我沽酒请你!我现下是小捕快,每月有法规一两银子呢,我有银子了,是自个儿赚来的,我请你吃酒啊!就喝“老棠春”的杏花酒好不好?”

  立在一片幽寂松林中的男子依然静默不语,素身与雪发平添奇清,却有种淡到几要融入景中的空无感。

  秋笃静朝他笑,心有些纠起,于是笑得加倍灿烂。

  然后她毅然转身,提气往前方飞窜,将那抹淡漠身影留在原地。

  被留下的男人内心正陷进前所未有的矛盾风暴中。

  快走,别让人瞧见。

  即便知道他宽袍赤足的样子教众人瞧见,九成九要引起骚动,但听她说出,就满心不痛快!

  像被嫌弃了。

  他谁啊?!

  高高在上的九尾雪天狐,拥有千年以上的道行,术法其强无比,修仙或成魔全凭他一念之决,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要拯救苍生亦是荼毒人世,全在他想与不想之间。

  她,一个小小凡人,即便半巫半仙体也仅是凡胎,竟胆肥到敢赶他快走?!

  说完这一次,以后不说就是,白凛,以后绝不会再夸你,真的真的

  是怎样?他不值得夸扬吗?!

  以后绝不会再夸他听进耳里,心火就噗噗噗直窜!可恶!

  当然,此时的天狐大人完全不会想到,其实是他先强烈表现出不爱听那些关于“心软”、“善良”之类的话,才使得某位姑娘家对他的赞扬之词就此封口。

  腹诽不停,骂人家姑娘过河拆桥,骂人家不道义,大大地暗骂一顿后,脑中浮现的是她带伤的脸庞。

  于是一幕刷过一幕,徐徐倒退——

  他看到悬在崖壁上的她,惊惧在她眸底翻滚,她很怕,非常害怕,他看得出来,但明知是通往死域的险路,她终究跳下崖救人。

  若然无他,在千钧一发间无他出手,她将如何?

  脑中浮出摔得粉身碎骨的肉身,是她的,充满灵能与元气的一具肉身,支离破碎散在那儿,眼是灰扑扑的,爱笑的唇失去血色,血流尽,将雪地染作朱红

  在天与地之间游走了那么久,久到彷佛触及到永恒,他早明白缘起缘灭、缘生缘死之则,此一时际却极难忍受那想象而出的破碎场景。

  有个极荒谬的念头划过心中。

  若然那姑娘没了命,他会为了再续缘分,耗掉千年道行只为救活她吗?

  令他气息一顿、沉眉敛目的是,他竟无法毅然决然作答。

  可笑!

  唬地一甩袖,像在斥喝自己。

  无端端的,就是完全不懂因由,清楚又浮现她的脸。

  哈哈哈……带点伤才显得英勇过人不是吗?

  她脸蛋赭红,红到颧骨明显晕开两团,她害羞了?是吗?

  但,为什么?

  我有银子了,是自个儿赚来的,我请你吃酒啊……

  想骂她,心头却一阵软。

  想到她总说他心软,让他又想狠狠开骂。

  矛盾啊矛盾!

  决定了,下回要是遇上,她倘使食言,没带上好吃的、好喝的来“供奉”,他他就吞掉她了事!

  省得她这样祸害他!

  第4章(2)

  入夜,整个山坳巫族村彷佛进入某种冥想中,寂与静皆有法。

  竹苑位在入村的山坳边上,秋笃静提气悄悄窜上最高的那棵赤杉木树梢,在固定的所在晃着两条腿落坐时,正可眺望一轮月辉下的那一座峰下城。

  城在似远似近的距离,皎月亦是,这大雪停歇的夜里,月光显得十分温柔,润过一个小村、一座大城,也把连绵无尽的山头全数润过,包含那座凛然峰。

  结束神炼闭关的他,此时此刻睡了吗?

  若没睡下,独自一个在凛然峰之巅做什么?

  唔肯定是不觉寂寞,毕竟他惯于独来独往,但若有人相伴,他应该还能接受吧?也许她把自个儿想得太好,就觉他挺喜爱同她说话,尽管嘲弄讥讽很不留情面,至少,他不讨厌她的。

  揉揉没来由发热的脸,秋笃静轻轻吁出口气。

  明儿个一早轮到她值晨哨,再加上晨练不能缺席,早该安睡养足精神,却躲在这儿胡思乱想。

  唉,到底中哪门子邪?!

  “你究竟气什么?明说好了!整晚明里暗里赏我排头吃,以为我身强体壮就不会呛着、噎住?告诉你,老子我心堵,堵得快死掉!你还想如何?”

  这次见过白凛,被他“振衣涤尘”般扫过,秋笃静发觉耳力似更加灵动。

  说话的男人该是在竹苑主卧里,即便不满亦极克制地压低声量,那粗嗄抑郁的声嗓仍传啊传,传到位在高高树梢上的她耳中。

  姨爹跟竹姨闹了吗?

  噢,不,今儿个回竹苑,有眼睛的都瞧出,是竹姨摆脸给姨爹看。

  白日,是教头姨爹听了老班头急报,遂领底下铁捕们一路追踪上到凛然峰。

  跟随姨爹多年的几位铁捕,或者世面见多了,对于精怪作乱的事并未视作滑稽之谈,反倒甚是郑重地察看萧家小嫂子的尸身,连雪地上魑魅留下的几滩绿血亦都仔细看过。

  确实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她今日才知,峰下城一干铁血铮铮的铁捕们,透过大衙教头这条线,其实跟城郊外的巫族村多有往来,身上配的、戴的,无论是兵器或护身符,全送进巫族村内让老人们加持过。

  总之是追捕恶徒亦不忘趋吉避凶,颇好啊颇好。

  姨爹多半时候都睡在城内大衙的衙宿里,今日并非他的休日,之所以出城回到竹苑来,是同她一起将萧家那幸存下来的小姑娘带回来暂时安置。

  女娃儿名叫萧湘,如今父死母丧,经寻询,峰下城内已找不到任何亲戚能代为照料,身为大衙铁捕教头的姨爹在万般无奈下,最后才决定将孩子带回山坳巫族小村,请竹姨帮忙看顾。

  而说到姨爹所谓的“万般无奈”,秋笃静习惯地又想挠脸、挠下巴了。

  说到底,她家姨爹对巫族是既爱且恨,倘不是命中注定为一个巫族女子疯癫痴狂,而这女子又下定决心一生不离巫族,若非这般,姨爹根本不想踏入山坳巫族村半步吧毕竟太婆们见他一次就白眼好几回,对于他的存在充满戒心,就怕一个没留神,族里历来医术学习最精、能举一反三从近千年的巫医记典中辨证出更佳疗法的竹姨,会如她秋笃静的亲娘那样,被自家男人拐带,从此远走高飞。

  只是难得回到竹苑,怎么夫妻俩没闹个蜜里调油,却是吵上了?

  秋笃静抬手扶树干,在粗粗枝桠上站起,足下轻悄,不惊动任何人。她尽力踮高脚跟,伸长脖子去看——

  另一方,竹苑主卧面外的一扇窗,窗板尚未放落,封驰洗浴后换上一套蓝染的宽衣宽裤,精硕的躯体被柔软布料一罩,多出几分平时不可能显露的舒懒气味,但身形一样魁梧不容忽视。

  秋宛竹有些抵挡不住似,在丈夫沉眉厉目的逼问下,不自禁后退一小步。

  她这一小步根本是往封驰心上续点一把火,烧得一向冷静从容的铁血教头都忘记铁血了,只知头顶一片火海,狂烧——

  “好!不愿说清楚是吗?你即使不说,咱也明白,不就是恼我教了静儿一身武艺,更一把将她拽进衙里当差!你以为我愿意让静儿成日跟着巡捕房一干汗臭冲天、满口粗话的汉子们混吗?我也不愿意啊!可与其被村中那群老太婆拐去修术习巫,受摆弄到只会傻傻听从,然后恪守一生为巫、终身守节的破族规——”重重哼声再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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