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最好是!”
“你拿我换红缳!”蓦地爆出一句。
话一出,又是满心满嘴发苦。
不想提这事儿,结果道行太浅,看不透,闯不过。
“玄宿说换,你说请便。你拿我去换!你说请便!呜呜怎么可以请便嘛?!呜呜怎么可以?!呜哇哇——”说到伤心处,没有“第一女铁捕”,没有“铁血小教头”,就是个很痛、很难过,觉得自个儿遭心爱男子背弃的可怜女子。
面对突然放声大哭的人儿,天狐大人尽管很努力维持人身,但肉躯颤栗、心脏纠结,气息都只出不进了。
若他此时是真身模样,九尾雪天狐必然已惊到炸成一大团毛球!
第13章(1)
白凛不是没领教过秋笃静的纵声大哭。
当年在凛然峰上,初出茅庐的小小女捕快为救一名女娃儿险些坠崖丧命,事后,她扑进他怀里吓到大哭。
她这性情,他怎会不知?
顶着名号在外走闯,那是打落门牙和血吞,旁人一提及峰下城女铁捕,谁都得竖起大拇指赞她几句。
可来到他面前,她的胆大心细、沉稳可靠全变成红扑扑的脸,从来就很真。
她让他去看她的本心,笑就笑,哭就哭但此时她这种力道的哭法实在太惊心动魄,相较之下,凛然峰上的那一回实算不得什么。
白凛整个僵住,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心也闹起,冲着她问——
“我怎么可能拿你换谁?!”
“你说——请、便!”恨恨加重语气。
他闭了闭目,深吸一口气,灼灼吐出。“在那当下,我当然说请便。”不就为了诱困玄宿,岂会真拿她交换!
而她明明知道,却纠结在这上头不令他好过。
天狐大人虽出身多情妖娆的狐族,道行虽破千年之数,毕竟不了解女儿家。
许多时候,明摆的事,知道归知道,偏偏牵扯了感情,管你姑娘家多聪慧多机敏,依旧是会两眼如盲、跟自个儿过不去。
秋笃静现下就陷在这般泥淖中而不自知。
她边哭边说:“你死都要拖住玄宿一起,对自己说弃就弃,你说我俩已是夫妻,又何曾顾及到我的感受呜你要红缳,非她不可,你始终想跟她在一块儿,我不是不知但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桥也是会难过的啊”
“我什么时候过河拆桥?你说话要凭良心!”
他一个头两个大,折腾得俊脸都扭曲了。
想到她丢下他独自踏上回家的路,可怜又可恨,不禁道——
“你不想留在赤岩巨壁那儿等我,不想我去寻红缳,直说便是。你说了,我不可能不听,但你不说,我怎知晓?”
“我没有不要你去!”秋笃静语气陡地激切,用力摇头,用力反驳。“你要寻红缳就去,我提得起、放得下,绝不阻拦。你爱去便去,我何时拦过你?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没有——”哭音小小泄出,她用力忍,忍到脸都透红微紫。
“睁眼说瞎话,你明明等等!”一抹想法如白光掠过黑压压的天际。白凛双眉凛然,目珠暗颤。
“你该不会以为以为我对红缳”他顿时醒悟——
“你、你真以为我瞧上那只该死的小赤狐是不?!”
他幡然醒悟后的怒火在看到秋笃静寂寥隐忍的委屈神态时,骤然间烧得更炽、更烈,几成冲天雄焰,较狐火还猛三分。
“秋笃静,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
实在忍不住,他引颈咆哮,声震遍野,漠上的风顿时乱了流向,扫得小绿洲的枣树、胡杨沙沙颤响。
“最好我有那么蠢、那么没脑,才会瞧上一头居心叵测、无时无刻不在装乖算计,还将我的大敌视作唯一主子的地狐!我是好咬的果子吗?她敢给我下套子,我还不能找她了?堂堂九尾雪天狐能让一只不成气候的地狐侮辱了去?当然不能够!”他骂声连连,恨到不行似——
“你给我等着,等好!我把红缳带来你面前,看你还跟不跟我闹?”
“我不要!”秋笃静豁出去般泣嚷。一听他要找红缳来,原就翻腾的心绪更癫狂。“我不要见她,也也不要见到你!”拢在五指中的东西很顺手砸过去,正中白凛胸央,是天狐珍贵的千年内丹。
“你混、蛋——静儿?!”
眼前发黑,气到发抖,无奈他后头尚有一长串的狠骂不及祭出,因被他骂混蛋的姑娘竟骤然消失眼前!
在灵能被逼至极限,成功代他召出狐火后,她再次令他刮目相看——无内丹护守,她竟也能驱动血气,悧落地使出一记虚空挪移!
他是否将她教得太好?双修得太滋润?
啵!
掌心上是缓缓舞跃的金珠子,白凛恼着、恨着、瞪着,左胸突然震出那一声。
依稀听过那样的声响,感受过胸内掀起的悸动。
像许久前,当她仅是个法规八年华的姑娘,他因与她交融血气,在某个夜里曾感应到她心上喜悦,为了那一记彷佛花开的声音,他为她善心大发,拾回一头奄奄一息的小赤狐。
当他再次听到花开声音,是她告白后离去,他懵懂迷惑在松林间独思那一次,他满脑子是她,嘴里、心里皆是古怪甘甜,尚不及深想,已被赤狐乘虚而入,虚元重创,尽碎在那一役中。
然后他忘记那声音,直到现下,他想着她哭得好惨的脸,想她委屈又倔强的泪眸,想她对他的误解,是发醋了呢
啦——啦——啦——
那朵种在他心田最最角落的花,所有狐族男女们都不知开过几百、几千回的花,他这个千岁以上的“老狐男”终于赶上一回,不再一瓣一瓣慢慢地、懵懂地撑开,而是一口气将含苞待放的香瓣全都锭放。
他的铁树情花,开得灿烂辉煌。
向西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距离,秋笃静虚空现身在夜月下。
跌坐在沙地里,她愣住好半晌,泪都忘记掉了。
她看到三棵以怪异姿态交缠横倒的胡杨枯木,认出这所在是她白日在抵达绿洲前,曾下马解手、并稍作休息之处。
她又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真是挪移了。
嚷着不见那少女,不要见到他意念在激切间驱动,她没本事做长距离的挪移,结果把自己带回白日走过的路途上。
这都成什么样儿?货真价实的凡人一名,半巫半仙体,入了千年天狐的血气,以肉身涵养金丹,又与天狐双修共享她都成什么模样了?
讶然、自嘲、苦笑。彷佛也只能这样。
狂闹的心在漠上寒夜里渐渐稳落,月光很好,照拂她一身清辉。
这时宁定下来,她喉儿仍轻轻哽咽,断断续续抽气。
回想适才哭着闹着,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娃儿似,她都想重重敲自个儿脑袋瓜几记。都这么大岁数,过了年就二十有三,闹腾起来依旧没分寸。
大哭过后,胸中像轻了些,身子不知因何倒觉沉重。
她有些力气耗尽的感觉,想着,就窝在枯木形成的避风处过一夜吧。
她不觉现下的她还有能耐再做一次虚空挪移,刚才根本误打误撞,真要她做,都不知该从何处提气。
靠在最粗的那段胡杨枯木上,她用掌根胡乱揉过眸眶,忽而动作一顿,她望着手心,终于想起她情急愤然时将何物砸出去
真糟有些悔了啊。
后悔不该用那么粗鲁的手法归还内丹。
但内丹是该物归原主的,应该那么做才对。
他云淡风轻笑诺,说是拿千年内丹聘她,到底不能明白“夫妻”二字的涵义,那颗收着他的命的金珠,她是不敢要,也要不起了。
再有,还道什么提得起、放得下?她真真高看了自己。
他一说要带红缳过来,她就疼到顶不住,还逃跑了,当真出息。
只是他像恼恨至极,气急败坏骂了许多,瞪着她直念他对赤狐少女,并非她以为的那样吗?但,他确实很在意、很在意,执念不断,不是吗?
她哭累了,脑子不好使,睡意终于来访。
先睡会儿吧,醒来还得赶路回去,马匹和剑器都留在小绿洲那儿,总得去取。
也许他会留在那里,明儿个若见着唉,她会努力不哭,也不逃。
醒来,天光竟已大亮,她被日阳热力晒醒。
眼皮特别沉重,得靠自个儿意志撑持才能清醒。
身子亦沉,才使了不过一刻钟的轻功,就觉体内气滞,双腿绑了重锚似。
费力往小绿洲赶回,她渴到整张脸都埋入水里,咕噜咕噜大喝过后,伏在泉池畔边像睡着了,实也无力去想白凛去哪儿?还在不在?
马匹和行囊都在原处,她精神稍觉恢复后,起身装满两只羊皮囊的清水,提剑上马,再次启程往东边走。
估计不出三日就能回峰下城,她想快马加鞭,但身子很是不对,不配合啊。
不像生病,就是沉。很沉。
倒不知自个儿变得这么娇贵,身子竟沉到险些摔马。
傍晚甫至,她已在一片背风坡紫了营,歇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