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壮像做贼似的,一个粗汉子如同小闺女般蹑手蹑脚的“飘”到小女儿身侧,轻声细语的压低声音问。
“什么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一句,谁晓得他在说什么,她又不是神,能掐指神算。
“你没瞧见她最近很不对劲吗?老是魂不守舍的,洗衣忘了放皂荚,煮饭炒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我从她面前走过好似没瞧见,刚刚还叹了一口气。”中邪了吧!得找神婆收一收魂。
算着帐的朱小蝉停下手中的狼毫,偏着头想了一下,答案跃于脑中。“思春了呗!”
“胡说什么,大妞才几岁,她思什么……春夏秋冬。”小女儿这张嘴无遮无盖的,胡扯一通。
朱大壮涨红脸,说不出臊人的话。
“阿爹啊!阿姊今年都十三了,虽小宝莲堂姊一岁,但也是正常相看人家的年纪,我听说大伯母已经在为宝莲堂姊说亲了,相看了好多家呢!”可惜母女俩同一个德性,眼界都太高了,看那个无地,嫌这个没钱,不是读书人还看不上眼,有房有地还要年少多金,最好是独子,送上几百两聘金来下聘。
有这么好的事怎么轮得到失老大家,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真有本事攀上高门吗?即使是为妾,人家也嫌弃她们举止过于粗俗。
偏偏她们自我感觉良好,相看夫家就拖了一年,才会拖到朱宝莲十四岁。
“什么,你阿姊有十三了,的确是大了……”他突然喃喃自语,陷入极度的忧虑中,好无措。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阿爹要为阿姊做准备了,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给你的女婿看笑话。”以她阿爹的个性,嫁女肯定会哭得唏哩哗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你也想嫁人了是不是?!”他瞪大了眼,一脸“你敢胡来我就打死你”的表情。
她揉揉被拍疼的后脑杓,调皮的一吐舌。“我不嫁人,陪着阿爹阿娘,我赚很多的钱养你们。”
听到女儿贴心的话语,朱大壮窝心地拍拍她手背。“阿爹阿娘还能下田干活呢!不用你养,而且还有柱子,有手有脚总饿不死,你要瞧上顺眼的就告诉阿爹一声,阿爹替你去打听打听。”
她没好气的翻白眼。“阿爹,我们说的是阿姊,你又扯到哪去,快把牛牵回来。”
“什么牛,我们家的牛不是好好的在牛棚里……”一见女儿笑得贼兮兮的,挤眉又弄眼,朱大壮的脸又红了,恼的。“你这丫头呀!有话不好好说,老是拐上好几个弯。”
好在当爹的也知道女儿的性情,她一挑眉、一嘟嘴,他都能猜上几成,要不老子都当得不象样了。
“那是阿爹老是扯开话题,你好意思怪我。”她才几岁呀!婚嫁的事对她来说还太遥远。
看似很久,其实不远,姑娘家的青春如四季变迁,一眨眼间就长大成人了,袅袅身姿细腰肢,柳眉杏目芙蓉面,轻风拂面颦蛾眉,淡扫朱色迎花轿,十一岁真的不小了。
朱小春十三岁就在相人了,身为妹妹的她还远得了吗?两年功夫比飞得还快,比她阿姊出色的她早有媒人在问,只不过到了李顺娘跟前先被挡下了,她们还不知情罢了。
“嗯——”朱大壮故作生气的拉下脸。
“好嘛!好嘛!是我拐弯抹角,是我错,阿爹大人有大量,不许恼了二妞。”
先低头又不会少块肉,她这阿爹很好哄,就是个宠孩子宠到没边的笨爹爹。
见她认错了他反而难为情的傻笑,直挠头发。“二妞,你说你阿姊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我们要直接问她还是悄悄打探,你看她又在发呆了,一双鞋也不知要纳到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何时才能穿到。”
“阿爹,你真认为那双鞋是给你的吗?”别往脸上贴金了,发春中的少女眼中看不见其它人。
“咦!不是给我的?”难道是给柱子的?
“你看清楚了。”要了解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但父亲可不是女儿眼里的真爱,他只是替人家养老婆。
眯起眼,朱大壮看了好一会儿,很沮丧地抿着嘴。“比我的脚大半寸,鞋底加厚,给走远路的人穿的。”
他下田不用穿太厚,踩了泥水会拔不动。
“阿爹知道西山村的赵越冬吗?”朱小蝉直接点明了,她阿爹的脑子不太好使,快人快语反而干脆。
“西山村……”他思忖了一下,咂咂嘴巴,蓦地两眼瞪得老大,好像见到祖宗似的。“你……你是说……”
“前些日子阿姊扭伤脚,是越冬哥哥背她回来的,你好几次说要备礼答谢人家,结果不是他不在家便是你忙忘了。”送去的礼人家不收,还劳烦他人又送了回来。
“你……呃!你阿姊中意那小子?”几时看对眼的?怎么没点动静,悄然无息。
“什么那小子,这小子的,人家有名有姓,姓赵名越冬,西山村人士。”朱小蝉没大没小的捏她阿爹,不疼的,像在玩耍般的轻扯一下,这是小女儿撒娇的特权。
朱大壮有些心酸,有些不舍,疼着、宠着好些年的心头肉,养大的女儿就要成了别人的。“西山村挺远的,不如选村里的,受了委屈我们才好替你们出面。”
“爹——”西山村哪里远了,不过翻过一座山头,还不到半日路程呢!他在心疼个什么劲。
“好啦!好啦!我哪有说什么,不就是为你阿姊打算嘛!儿大不由娘,要是她真中意了,我们还能阻止她嫁人吗?”就是舍不得,还未出门便开始担心女儿过得好不好。
“阿爹能想开是最好,不然棒打鸳鸯会遭人怨……”坏人姻缘三代穷,断人红线无良缘。
“什么棒打鸳鸯,你们父女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忽然一道女声插入,两父女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李顺娘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目光再度落在靠在窗边纳鞋底,时而望天,时而兴叹的朱小春,她那双鞋还停在同一个地方,大针插着。
“阿娘,我们在说阿姊……”朱小蝉简单地重复一遍,把大姊的心事如实告知。
“西山村的赵家小子……嗯,是听过,不错的小伙子,肯苦干实干,为人豁达,就是命硬了点。”
“命硬?”
“听说他五岁丧父,七岁死了祖父母,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在年前,唯一的亲娘也死了。”真是可怜的孩子。
“那不是正好,要守孝三年,我们可以在这一、两年先观察他的为人,处事作风,若是人好再透点口风,让他出孝后再来提亲,那时阿姊刚好十六岁。”正是嫁人的年纪。
听小女儿一说,朱家两夫妇有点心动了。
“可是他家很穷。”唯一让人忧心的一点。
“阿娘,我们家以前也很穷呀!你记不记得当时饿得没饭吃,只能摘野菜熬粥,菜多粥少,半天捞不到一粒米粒。”想到那时的惨状,顿觉满嘴的野菜味,有些发涩。
“这……”
“大不了多点陪嫁,我们家现在又不是过不下去,有几十亩的棉花田和三十亩水田,手边还有不少现银。”他们家是大户,有田有地也有钱,说是地主老爷家一点不为过。
他们是隐性富户,偷偷的发财。
“嗯!二妞说得对,咱们就多给一些嫁妆,本来就打算十亩水田给大妞当嫁妆,有地耕种就不怕饿死,再不然,在西山村的水塘多买二、三十亩水田,给他们夫妻俩好好过活。”他朱大壮的女儿可不能委屈了,他有能力给她,不省这份嫁妆。
水塘?
一抹灵感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朱小蝉想着还能做些什么改善赵越冬家的贫穷,可那一点点想法刚浮现又飘走了。
“又是嫁妆,又是买地的,你们父女俩在急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是还有孝期,咱们衡量衡量。”李顺娘好笑不已的看着丈夫和小女儿,内心隐隐有几分感慨。
现在说的是大女儿的亲事,过几年就是小的了,两个女儿都是她心上的一块肉,舍了谁都难受,她们刚出生的时候明明那么小一个,一团小肉球,皮肤粉红很爱哭,可是一转眼间说要嫁人,她真的好舍不得,多想多留她们几年,拥在怀里好生疼惜。
“嘿!嘿!阿娘!我也是看到好的姊夫赶紧下手呗!肥水不落外人田,咱们不抢着把人拐了来,万一被识货的摸了去……”那就欲哭无泪,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伦不类的。听着小女儿的歪言,朱大壮和李顺娘同时举起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忽地笑出声,一个揉头、一个捏颊,把女儿蹂躏得像个小疯子,“虐待”完了又开始大笑。
而那边的朱小春犹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直到一身汗的朱仲夏冲进来。
“阿爹、阿娘、阿姊,外面有一辆很大的马车……”呼!呼!呼!好喘,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