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手将丈夫和儿子的骨灰都撒在海上。
直到那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那些东西都是空的。
父母早已离世,兄长和她也断绝联络。
她年幼时,不能体谅父母的劬劳,结果,自己最终还是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
成就再高又如何?那些闪亮得令人迷醉的奢华宴会,多少人的吹捧虚荣与营谋计算都比不上她身体的疲倦,她期望着当自己精神力乏回家时,有盏灯火等着她的温暖。
原以为世界是以她为中心在运转的她,揭开真相之后,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轻忽爱情、轻忽家人所给予的、理直气壮享受别人给予的虚伪女人。
她错得何其离谱。
当她孤单过完一生,在最后弥留时,她曾经想过,如果能重来,她想过一遍不一样的人生。
她要珍惜身边人。
第十三章 公主府邀宴(1)
一行人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初冬。
这时的北方,天气已经冷得滴水成冰,枝丫萧索,街道上行人却步。
徐府为了要迎接外放多年的三房,慎重其事地将整座府邸打扫得干净异常,简直可以直追年节的大张旗鼓了。
京城的官员勋贵多不胜数,徐府在众多官员里,说白了就是敬陪末座的人家,一来徐府根基浅,没有百年基业衬托,二来家族虽不乏入仕子弟,但是大放异彩者少,这些年也就出了个徐明知的参政和徐明远的佥都御史,当然了,徐明珠回京之后,哥哥们和他的正三品官位之相差可就不止一个档次了。
徐家老太爷自然不会计较这个,能光耀门楣,哪个有出息都是他徐家的好子孙。
见到久违的家门,徐明珠不是没有激动,尤其看见外头满满的都是迎接他的仆役,站在正中的家人还有徐府的门匾,游子回家的心这下才有了真实感。
正房大院里的屋子里,几把太师椅上都坐着人,其中一把坐着的是富贵逼人的老夫人,林氏,她体貌偏瘦、样貌威严,长长的法令纹,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圆髻,髻上密密麻麻地簪着金玉头饰,十指挂满的是各样的宝石戒指。
另外一边坐的是徐老太爷,他穿着墨绿锦缎袍子,圆脸短眉,发福的身材将布料撑得有些绷,发上戴着圆头长簪,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十分气派。
离老夫人下方不远坐着两个中年妇女,年纪大的那个,衣领下露出一串珍珠颈炼,一个个奶白色的珠子有大拇指那么大;一个年纪稍微小些,比老夫人的穿戴简单一些,但也差不离,只是有些俗了,戴的是赤金链子。
老太爷下方也坐着两个中年男人,是徐府大爷和二爷。
徐明珠叩见父母,徐琼和徐芳心也分别向祖父和祖母磕了头,徐琼得到一整套的和暗挂件和羊脂玉镯,这礼可重了。
徐芳心的礼是一套银头面,她气得一回到大房安氏为她准备的院子,便直接把祖母、大伯母、二伯母给的见面礼扔在榻上。
祖母和伯母们的心也是歪的,该死的嫡庶有别。
荼蘼乂安慰又劝解,只得到主子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徐老太爷见儿子和孙女风尘仆仆,也不留他们叙话,直说让他们父女好好下去安顿歇息,有话留着晚上接风宴时再说。
不可谓安氏对三房不尽心,端凝院本来就是三房的院子,东西两跨院,有耳房、有正房,中间还有草木葱笼的花园,加上下人的后罩房,处处布置得华丽奢侈、应有尽有,徐明珠这一路劳心又劳力,让人侍候着便歇下了。
徐琼的院子也是布置成大家闺秀的闺房,琴房棋室书架绣绷,一样不差,帐幔四角挂着香囊,她看过一遍后,心想自己压根就不是走这种路线的啊。
不过总归是大伯母的心意,往后有的是时间,再慢慢改成自己想住的样子就好了。
这一路又是船又是马车颠簸,虽说她的身体底子不算太差,但在落水后,想要一下恢复到之前健康的元气饱满,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京里的冬天已经让她怀念起温暖的江南,所以她把房里的安置都交给几个丫头,让春娥帮她卸下头钗装饰,埋头便呼呼大睡。
这一睡就睡到晚膳时分,要是春娥没有唤她,她可能会错过宴会。
接风宴上,她见到大房的二子三女,男子是鸿字辈,女子就不讲究了。
老大徐鸿锦已经二十,娶妻生有一子;老二徐鸿渐,十七岁,也已娶妻,还无所出;三个女儿皆是庶女,一个已经出嫁,两个还待字闺中。
二房徐明远有三子一女,徐鸿骎与徐鸿国是双生子,老三徐鸿子十二岁,庶子,独生女徐芝,八岁。
数来算去,府里竟然只有她和徐芝是嫡出女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家族里,纳妾是规矩,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嘛,家中人多力量大,也因为徐家三兄弟还未分家,子孙辈全部住在一起,老太爷和老夫人有孙儿承欢膝下,觉得心满意足,但是对主中馈的安氏和拿不到掌家权的二房范氏,在接下来的一旬里,徐琼常常可见两个妯娌拌嘴互掐,还有她们面和心不和的虚情假意,可以想见,在更多看不见的地方就不知会有多惨烈了。
这个家,热闹是热闹,可是这么大一家子实在复杂,徐琼觉得自己一个晚辈若是有积极参与宅斗的决心动力,还不如多弄几个窑,想法子赚钱,囤积自己的小金库才是上策。
宅斗那些用心算计的差使就留给别人吧。
说到底,做人媳妇不容易,服侍公婆、服侍丈夫、生儿育女,主持中馈这项应该是轮不到荣氏了,还有要交好族人、应酬宾朋,这些都够荣氏好忙的了,应该也没有空来找一个小小嫡女的碴。
荣氏要是心胸广大,妯娌相处自然难不倒她,但一贯独大的她要是来了这儿就得重新适应自己只是三房中的一房,心里恐怕真有一番需要调适的了。
徐明珠休息了两日,老太爷和两个兄长怕他离京外放太久,就时势与朝廷风向态度和这些年京城人家的起起落落,好好向他说了一番,就怕他过两日前往詹事府投递任职文书时会摸不清里头的情况,闹笑话事小,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就不好了。
总而言之,唯有小心谨慎,稳重行事。
徐明珠也听得仔细,隔天漱洗完毕就上街拜访故旧、置办官服,又是一阵好忙,再隔天,终于揣着任职文书去了詹事府。
投了任职文书,也见过左右手——少詹事和府丞与诸位同僚,受同僚的邀请去宴饮。
出乎他意外的是,不只有詹事府的同僚,就连左右春坊、司经局、主簿厅的人都到齐了,这可是给足了他面子。
席间,少詹事谢正问道:“敢问徐大人在朝中可是有认识的人?”
谢正是京城本地人,少詹事一职可是使了大力才爬上来的,他的个性圆滑,比徐明珠的官阶低了一级,负责辅佐詹事。
徐明珠初来乍到,对詹事府的事务还不熟悉,听谢正问起便老实地摇头,说自己头上并无可以傍靠的大树。
谢正以为他谦虚客气,自罚一杯后就笑着说:“徐大人这是跟我们生分了,若是大人没有靠山,又何来吏部尚书尤定国大人在早朝向陛下递折奏请?”他可是肩负探口风的重责。
“呃,什么?”徐明珠顿感疑惑。
自己这詹事的位置竟然是横空一笔而来的,那位吏部尚书莫非是父亲走了门路?
不可能,这不是父亲的行事风格,这位置攸关东宫太子诸事,也不是父亲和哥哥们可以说得上话的,那么,是谁给了他这个位置?
谢正有心与徐明珠结交,宴饮过后还特意让自己家中的车夫送他回家,沿路上,徐明珠的脑袋晕乎乎的,即便到晚上歇下也没能找到一点脉络。
徐府里,老太爷不管事,莳花遛鸟,最爱去茶楼听人讲段子,遇到志同道合的便能说个大半天,有时干脆夜不归宿;老夫人吃斋念佛,除了在佛堂供有观世音菩萨的佛像,从大相国寺求来的佛珠更不离手,二伯母知道老夫人喜欢打叶子牌,时不时便邀平常有来往的人家过府陪老夫人打牌;大伯母身为徐府当家主母,每天卯时便起,此时已经有丫头仆妇等着拿对牌、支领钱物,一整日可有得忙,腊月一过,因为是年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嘴角还起了泡。
二伯母不像大伯母镇日忙于庶务、分不开身,一天里总有泰半时间伴在老夫人身边,有她在,徐琼与徐芝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就比其他堂姊妹们多了许多,有时徐琼也有机会和二伯母搭上两句话,不过多是不着边际。
徐琼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靠的就是缘分,若是磁场不合,无论如何凑合都讲不到一处。
相较于对徐芳心的敷衍,老夫人倒是很待见徐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