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应该不会再来,到下一条街碰碰运气好了。”程瑜喃喃自语。
她提着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若是登徒子,以自己的身手,三两下就能解决了,但鬼可不一样,尤其死状还那么凄惨,万一化成厉鬼,要如何应付?
才这么想,程瑜的直觉告诉她身后有人,而且脚步声不是轻到听不见,就是根本不必用到双脚,该不会是……
她下意识地屏住气息,继续往前走,凭着感觉,确定身后的“人”还跟着,便悄悄地将手伸到腰间的香囊内,抓了一把盐米出来,民间习俗说它具有驱邪、除秽和净化的作用,专门用来对付鬼,不过程瑜至今都只是用来防身,还没有在实战场合中用过,也不知是否真的那么灵验。
“姑娘!”
身后突然响起男子文雅的嗓音。
程瑜马上转过身,趁对方猝不及防,将抓在掌心的盐米用力撒去,口中发出一声娇叱。“看招!”
容子骥愣在原地,完全没预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不禁暗恼自己太过大意。
程瑜怔愕了下,本能地低下头,见对方脚边有影子,这才发现误会大了。“你是人啊?我还以为是……真是失礼了,公子没事吧?”
容子骥额际青筋一跳,不过很快便把怒气压下来,就算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姑娘,依旧习惯性地隐藏自我。
“没事,只不过吓了一跳罢了。”他舌尖尝到咸味,心想应该是盐,领口还掉落几颗白米,立刻想到民间传说盐米可以避邪化煞,看来“百鬼夜行”已经让京城百姓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不过除鬼可没有那么简单,否则岂不是人人都办得到?更别说区区盐米,顶多是让那些无形众生不敢靠近,要真的撒在它们身上,也只会被视为挑衅,并不会有实质上的伤害。
“对了!手巾……”程瑜在身上摸索几下,才想到忘了带出门。
容子骥已经从袖内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巾,擦了擦脸。“都这么晚了,姑娘怎会一个人在外头行走,难道不怕遇上危险?”
“所以我才会随身带着盐米,可以用来驱逐邪物。”她拿起腰间的香囊,在容子骥眼前晃了两下,然后又系回去。“公子呢?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身边没带着随从?”
“呃……因为出门访友,就没带奴才,只是没想到会拖到这么晚,加上最近“百鬼夜行”闹得凶,一个人走着走着,不禁感到害怕,正巧看到姑娘,便打算跟在后头壮胆。”容子骥一脸惊悸不安。“没想到会吓着姑娘,还请见谅。”
程瑜见他一副文弱模样,又生得俊美端丽,万一碰上不长眼的采花贼,被误认为是女人,意图不轨,就算之后发现是男的,说不定还会来个将错就错,一生的清白不就毁了?于是她义不容辞地道——
“公子能遇上我真是运气好,我这就送你回去——啊!不成不成!我还要等“百鬼夜行”出现,不如公子先跟着我,等子时过了,我再送你回去。”她差点忘了今晚的任务。
“姑娘在等“百鬼夜行”出现?”他有些意外。
她用力颔首。“我已经等了好几晚,也不晓得今晚会不会出现。”
“你不怕吗?”容子骥终于仔细打量起对方,只见她头上扎着丫髻,显然尚未婚配,额头蓄着刘海,身穿粗布袄裙,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相也算得上秀气,可是横看竖看,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
“因为我从小就看得到……”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要捂住也来不及了,恐怕会让面前这位公子对自己敬而远之,之前好几桩亲事就是这么没了,到现在还找不到敢娶她的男人,让娘担心得头发都白了。
不过她转念又想,就算嫁不出去又怎样,反正也死不了人,她想得很开,也不强求。
“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认识的人都知道我程瑜从小就看得到鬼。“百鬼夜行”一事连知府衙门和钦天监都拿不出办法,现在送到大理寺审理,只要能破了此案,我爹就有机会升官,一旦升了官,月俸自然也多了,娘就不用再天天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大哥可以安心读书,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可以说一举数得。”所以她才会这么拚命。
容子骥挑了下眉。“敢问令尊是……?”
“我爹是大理寺司直程淮。”她骄傲地说。
“原来是程大人的千金。”他在心里记下。
“好说,那么公子呢?”
容子骥决定隐瞒真实身分。“容三郎见过姑娘。”
程瑜不确定地问:“公子姓容?容易的容,容府的那个容?”她是有听说容府有好几房,光是正妻和妾生的儿子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个,就不知他是哪一房所出的,是嫡还是庶?
“是,姑娘。”“容府”可是赫赫有名的京城贵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容子骥等待着她的反应。
程瑜只是“喔”了一声,没有半点想要谄媚奉承的意思,她心想,全京城只有一家出了个凤翔侯的容府,别无分号,他果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的公子,才会养得比姑娘家还要娇弱。
“不能再聊下去了,公子快跟我走,说不定“百鬼夜行”已经出现了……”说着,程瑜拎起裙摆,快步走向下一条街。
容子骥不得不跟着她,也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今晚没让太过吵闹的那两只鬼跟过来,否则在这个姑娘面前肯定无所遁形。
“哇——”
惨叫声在静夜中听来极为响亮。
程瑜大惊失色,将提在手上的灯笼扔了,才能跑得更快,不过她也没忘记要保护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住容子骥就跑。
“姑娘……”虽然隔着袖子,但这举动也太大胆了。
她回头大叫。“快一点!就在前头!”
尽管容子骥可以健步如飞,但他还是要装得上气不接下气,程瑜不由得回头觑他一眼。她并没有一丝轻蔑或瞧不起的意思,只是不禁要替对方担心,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就是太好命,平日缺乏锻链,将来要如何保护妻儿?
待他们匆匆忙忙赶到现场,只看到一个口吐白沫、昏死在地上的更夫,早就不见“百鬼夜行”的踪影。
“晚了一步!”程瑜扼腕。
容子骥没能亲眼目睹,也不禁觉得遗憾。
“是那边传来的!”
“咱们快过去看看!”
这时,不远处响起叫嚷和跑步声。
“一定是大理寺的人!他们都认识我,肯定会跟我爹告状……”程瑜可不想回家罚跪,又被娘禁足,于是再度抓住容子骥的手腕往另外一头跑。
容子骥表现出弱不禁风的样子,任由她拖着跑。“姑娘跑慢一点!我跑不动了……”
“公子只要想后面有一只饿了好几天的老虎在追,不想变成它的大餐的话,就一定跑得动!”程瑜加重抓握的力道,拖着他在月光下奔驰。
第2章(1)
“……姑娘,我真的跑不动了……”
容子骥两手撑着膝盖,低声下气地求饶。
“好吧,那就歇会儿……”程瑜见他似乎真的不行了,也就不再勉强。“我记得容府还要再走两条街——对了!我听说凤翔侯回京了是不是?”
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凤翔侯。“是回京了没错。”
“他早就该回京了,要知道食君之碌,就该为君分忧,皇上为了“百鬼夜行”的事正在头疼,凤翔侯可不能光领俸碌不做事……”她一脸忿忿不平。“公子回去之后记得跟凤翔侯说一声,当年立下大功的是你们容家的祖先,后代子孙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至少要有些实质上的作为。”
不是程瑜对勋贵怀有偏见,她只是对那些不事生产、只会花天酒地的勋贵后代的种种作为有些难以苟同。
“姑娘说得是。”容子骥不明白自己为何得站在这儿挨骂?
程瑜见他不喘了,便问:“可以走了吗?”
“有劳姑娘。”容子骥彬彬有礼地回道。
她举步往前走。“今晚又没逮到“百鬼夜行”,只有等明天再来。”
见她说话口气这么大,他倒是想听听看她有什么想法。“要是真的遇上,姑娘打算怎么做?”
“至少先问明原因,为何不去地府报到,还在人间徘徊?要是因为没人祭拜它们才会出来吓人,就赶紧让我爹上奏朝廷,举办一场大型法事,还要请皇上来主祭,这样应该够给面子了吧?”程瑜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容子骥佯呼。“幕后操控?有谁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这也只是我爹的猜测……”她沉吟了下。“我曾经近距离看过一次,加上其他目击证人的供述,它们身上都是穿着铠甲,不是断手断脚,就是头被砍了,因而判断有可能是前朝将士的亡魂,当年圣祖皇帝下旨挖了个千人冢——虽说是千人冢,实际上的数目应该不止如此——然后将其尸骨合葬一处,并且立碑,每年七月更会进行超渡,然而冤气实在太重了,只能靠符箓来镇压,以免化作厉鬼到处作祟。尽管并无多大效用,但都已经过了两百多年,偏偏挑这个时候出来闹,而且还现形吓人,未免太不寻常了,故此才会怀疑是被有心人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