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将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俺只记得跟李副将某天突然从深眠中醒来,才发现不但已经改朝换代,而且都过了两百多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容福兴报仇……这股意念带着咱们翻山越岭,最后到了昌州府,很快地找到你爹,因为他跟容福兴长得太像,而他当时膝下只有你一个独子……”
“虽然无法解亡国之恨,但咱们以为只要杀了你,让你爹这一房绝嗣,也算是出了口气,谁又知道……”李副将吸了吸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怕它们又抱头痛哭起来,容子骥马上追问。“其他兵士呢?”
李副将看了下朱将军。“都葬在城南的千人冢,还立了碑不是吗?”记得五年前回京时有去瞄过一眼,可惜贴有符箓,无法靠得太近。
“是啊,因为俺和李副将死后,有个小兵担心咱们被敌人给鞭尸,于是偷偷地埋在别处,没有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恐怕也没人知道……”朱将军很努力地回忆,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这才发现前世的恩恩怨怨真的已经好遥远,都快不记得了。
“它们一定还在里头,若是不在,就表示投胎去了,俺也不怪它们不想报仇,当鬼真的太辛苦了……不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个臭小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其中必有原因。
容子骥可以确定它们没有说谎,是真的不知情。
见他一脸沉思,朱将军和李副将面面相觑。
“……那么现在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马上去确认麾下的兵士有没有缺少一些遗骸。”想要役鬼,就要看作法之人天生的资质以及本身的功力,若是资质不好,功力也不够深,就不得不利用两样道具——死者的遗骸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身上的血,而这也是旁门左道最常用的方法。
李副将一脸纳闷。“遗骸?难不成有人盗墓?”
“目前还无法确定,所以让你们去看看。”他凉凉地说。
朱将军两手环在胸前,摆起架子。“俺虽然说过愿意帮你做任何事,但口气也得要好一点,俺可不是你的奴才。”不能老被这个臭小子牵着鼻子走,偶尔也要让他尝尝求人的滋味。
“那我派琵琶过去好了。”容子骥自有法子使唤。
朱将军哇啦哇啦地大叫。“居然打算使出美人计,真是太奸诈了,俺麾下的兵士可不会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昏头……”
“是这样吗?我派她去一试便知,琵——”
见容子骥真的打算召唤琵琶,朱将军慌忙大喊。“俺和李副将去看看就是了!走!”
它的身影淡去,李副将也跟着走了。
“难道真要陪我到死吗?”容子骥也并非真的无情,只希望能逼得它们在恼羞成怒之下,拂袖离去,这是唯一报答它们这二十年来陪伴的方式。
为何就不能了解他的苦心?
容子骥边叹气边思忖。
第2章(2)
程家就住在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跟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一家六口住起来虽然拥挤了些,但是很知足,也很习惯了。
程瑜因为昨晚偷溜出门,回来马上被母亲孟氏逮个正着,当场罚跪,从丑时一直跪到卯时,待程淮穿好官服,准备前往大理寺,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她也是想为京城的百姓尽一分力,你就原谅她吧。”他为女儿说话。
孟氏瞪了丈夫一眼。“她都被你给宠坏了,光是可以见鬼的这个名声,已经让她找不到婆家,要是三更半夜喜欢往外跑的事传扬出去,更没有男人敢要了,到时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为何活不下去?”程瑜就是不懂,女子为何就得嫁人不可。“我可以自梳不嫁,照样过得轻松自在。”
闻言,孟氏抓起手边的藤条就要抽下去。“你还敢顶嘴!”
程瑜脾气也很倔,不躲也不闪。
“别动不动就打孩子!何况丫头都已经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程淮把藤条抢过去。“她也是想帮我这个当爹的分忧解劳,为了“百鬼夜行”的事,皇上急,下头的人也不好过,丫头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得上忙。”
孟氏还是有些迟疑。“可是……”
“丫头也学了几招拳脚功夫,保护自己应该绰绰有余,你要对她有信心。”他知道妻子也是为女儿着想,声音放柔了些。“咱们的女儿不会输给任何一户人家的闺女,将来必定可以找到好婆家,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说不过丈夫,孟氏怒气也消了。“她那身三脚猫功夫也只能对付得了登徒子,要真是遇上土匪强盗,又能济得了什么事?罢了!她要半夜出门调查“百鬼夜行”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要小心,万一受伤或是撞邪,可就没有下一次。”
见母亲终于松口,程瑜欢天喜地地从地上跳起来。“谢谢娘!”
孟氏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相公该出门了。”
“那我走了。”程淮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才往外走。
程瑜马上跟着出门。“我送爹出去。”
于是,父女俩穿过天井,走到大门外。
“谢谢爹帮我说话。”程瑜笑吟吟地道。
程淮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女儿。“我听同僚说,有人前几天夜里在大街上看到你,想要叫你,但你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原来已经被发现了。”她干笑。
程淮仰头看着升起的太阳,阳光温暖耀眼,令人不由得遗忘入夜之后的阴森鬼魅。
““百鬼夜行”一案,至今只有苦主家属,没有被告,知府衙门脸上无光,大理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因对手不是活人,这是爹经手过最棘手的案子。”程淮着实束手无策。
程瑜拍了拍胸口。“爹放心,我一定会逮到它们、找出原因,老天爷赐给我这么与众不同的天赋,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他欣慰地道。
待父亲走后,程瑜转身进屋,打算好好睡个觉,晚上才有精神抓鬼,就算“百鬼夜行”再怎么神出鬼没,总会让她碰上。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连等了三、四天下来,连半只鬼也没看到,害得程瑜睡眠不足,整天打呵欠,眼下的黑影愈来愈深。
六月中旬,天气转热。
容子骥已经办完双亲的丧事,让他们真正地入土为安,却听两位叔父提到皇上因“百鬼夜行”一案烦心,导致龙体微恙,于是趁着白天出门进宫探望,等了两个时辰才得以进入寝宫,只见皇后、章贵妃以及萧德妃都在里头,因此没能说上几句话就出宫了。
接着他又绕去死去正室的娘家,当年主动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进门,董家二老对他铭感五内,听说他守孝期满,已然回京定居,马上派人来请他过去一叙,容子骥心想不去请安也说不过去,不过还是拖到今日才来。
“给姊夫请安!”才刚及笄的十二娘刻意打扮过后才来见礼。
“她是八娘的亲妹妹,当年贤婿前来迎娶八娘的牌位时,她还小,就在旁边哭着,你还安慰了两句。”董恭人话中带着暗示。
“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容子骥附和。
“是啊,都可以嫁人了,最近正在帮她议亲,八娘生前可是很疼这个妹妹,还曾开玩笑地说愿意跟她共事一夫。”她积极地说。
十二娘羞红了脸,跺了下莲足。“娘……”
“咳!”今天是休沐日,董大人自然在家,不禁清了下嗓子,像是在提醒妻女不要做得太明显,免得让人笑话了。
“贤婿年纪已经不小,也该考虑续弦的事,身边有个女人照顾,相信八娘在地下有知也赞成,否则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他旁敲侧击地说。
“是,岳父,小婿会谨慎考虑。”容子骥回道。
见他面颊浮起浅浅红晕,还有些坐立不安,董大人不禁哈哈大笑。“呵呵,贤婿算是半子,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董恭人用手巾捂着唇,笑得两眼都眯了。“是啊是啊。”
她这个侯爷女婿一看就是还嫩得很,应该很好说话——对了!明天就带着十二娘上容府去,跟容老太君请安,只要走得勤些,博得好感,这门亲事一定能成的。
又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容子骥便起身告辞。
“姊夫有空常来坐坐。”十二娘大胆邀请。
他朝董氏夫妻拱手。“小婿自会再来跟岳父、岳母请安。”
“好、好。”董大人很满意。
待容子骥步出董家大门,坐进轿中,温文笑意已然抹去。
姊妹共事一夫?还真是敢说。
当初主动开口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立她为正室,也是在于对方确实是因自己而死,有了上头两位兄长的前车之监,凶手显然不打算让父亲这一房留下子嗣,只是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他的出生,加上爹生前动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就算想害死自己也无从下手,眼看即将就要娶妻生子,原以为会等到董氏八娘进门,没想到会提早动手,他来不及做好防备,在道义上得负起责任,也省得她的魂魄不肯走,老在跟前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