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秀敏还未入睡,但不知怎地,却直觉认为自己该装睡,她连忙闭上眼睛,蜷缩在干草堆上的身子动也不敢动。
须臾,有脚步接近,并来到牢栏前,停下。
那人没出声,但和秀敏听见对方像是在压抑着激动情绪的沉重呼吸声。
“和秀敏……”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和秀敏猛然睁开双眼,弹坐起身,她迅速跪爬到栏边,难以置信的看着牢房外的傅文绝。
“大少爷……”不会吧?在这深夜里进到牢房探她的竟是傅文绝?他今天不是在堂上说他不想再见到她吗?
此时,幽微的月光自高处的窗口洒下,映亮了他的脸。
她看见了他的表情,不冷漠、不愤怒,而是充满着不舍及歉疚,这让她更加迷糊了。
今天在公堂上看见消瘦憔悴的和秀敏时,傅文绝的心就像是被重重捶着般的疼痛,可他完全没表现出来,只因他必须让傅文豪及藏在其身后的帮凶深信他仍只有十二岁的心智。
是的,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就在他中毒倒下、后脑着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更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忘记他跟和秀敏相处的点滴。
当然,那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但他用很快的速度及很短的时间克服了。
他记得他跟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但他疑惑的是,他怎会跟她共度那些个日子?
他记得他回到十二岁后所发生的每件事情,但那就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般。
他记得那一天他独自去巡视,本还计划着再走一趟和家,问问和秀敏是否回心转意,可就在头部一阵剧烈疼痛后,他的记忆却连接上他跟和秀敏相处的片段。他胡涂了,所以花了一点时间跟老舒详谈,而也在跟老舒谈过了之后,他慢慢的面对了、接受了。
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会冲着和秀敏叫奶娘?她跟他的奶娘一点都不像。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老舒口中得知和秀敏毒害了他跟他祖父,而他,压根不相信她会是这样的人。
在他并未忘怀的那段记忆里,和秀敏是那么无微不至的伺候着他,她每一个关怀的眼神、每一抹微笑、每一次接触,都是真诚而温暖的,他也记得他曾跟几个孩子玩在一起,他们的名字是秀敬、秀心、秀忠跟秀信,她说他们是她远房的亲戚,但现在想想,他们应该都是她的弟妹。
今天,他在堂上见到了金玉良,更确定了他的猜测。
那真是美好又欢乐的回忆,他不记得自己曾有过那么快乐的、大声欢笑的日子,而最可贵的是,那些日子都有她相伴。
“委屈你了,对不起,到现在才来看你。”傅文绝深深注视着她,眼底溢满歉疚及不舍。
闻言,和秀敏更是扎扎实实的愣住了。“大少爷,你……”
“和秀敏,我都想起来了……”他说。
“咦?”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想起来,指的是什么?
“那日我倒地,忽然想起了很多事,觉得很迷惑,有些画面在我脑海里快速的闪过,陌生却又熟悉……”他直视着她。“我的记忆里有你,那让我十分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生活中……”
“你、你现在已经不是……不是十二岁的你了?”和秀敏难以置信地道。
傅文绝点点头。“嗯,我……长大了。”
她曾经想过当他终有一日恢复记忆时,很有可能会遗忘跟她相处的这一段时光,可他却记得?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心情很激动,也很惊喜。
“你没忘了我吗?”
“没忘。”他蹙眉笑叹,“你希望我忘了?”
“不是,我只是……”
“我还记得你为十二岁的我所做的饼,你怎么都不肯为二十四岁的我做的丑饼。”
听见他说出丑饼两字,和秀敏再也压抑不了激动的情绪及泪水,她低下头,泪如雨下。“大少爷……”但这次,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极而泣。
“我也是花了一点时间跟老舒聊过后,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傅文绝的双手穿过牢栏,轻轻捧起她的脸。
她惊羞的望着他,他手心的温度熨烫着她的脸庞。
“我相信你不是毒害我跟祖父的人。”
“为什么?”
“你要害我,机会太多。”傅文绝轻轻用指腹揩去她脸上的泪水,轻笑着续道:“那锅杂烩是你煮的,也是你端给我跟祖父吃的,若真是你下的毒,不就等于告诉众人你是凶手吗?你没那么蠢吧?”
“大少爷……”
“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闻言,和秀敏的身子微微一震。“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不……”
“因为下毒的人还有其它同伙,我之所以不揪出下毒之人,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傅文绝说得气愤。
“大少爷果然很聪明。”她消瘦的脸上终于有了灿烂的笑容。
看着她,他突然眉心一拧。“只是难为你了……”
迎上他真挚幽深的目光,她的心一悸。此时的他,是真真切切已经二十四岁的他了,喔不,过了一个年,他都二十五了。
“我没关系,只要大少爷能揪出幕后黑手,我一点都没关系。”
傅文绝忽地握住她的手,深深的注视着她。“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和秀敏心头一颤,无法承受这满腔的感动,但她却默默的抽回了手。
此时的他,还有注视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感觉得到那种更强烈、更深浓的感情,既然如此,一切都该回归到最初,他是傅大少爷,而她只是佃农之女。
“大少爷言重了,你还是全心揪出真凶,不必担心我的事。j说着,她退后了一步。
她的反应让他有点不悦。
她不为他高兴吗?知道他已经复原,而且没忘记她的种种,她不开心吗?
突然,他想起她曾那么讨厌他……
“和秀敏,你不希望我恢复吗?”
她一怔,急忙摇头。“不,我很替你高兴。”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这样,你的反应让我觉得……我根本不该复原。”
傅文绝懊恼地道。
“没有的事,大少爷能复原,老爷子一定很高兴,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和秀敏续道:“老舒、老张,还有大家都希望你能复原,他们都……”
“所有人都高兴,可就你不开心,是吗?”他浓眉一揪,不高兴的质问。
她无措的看着他,更加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我真的很高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哭?”他直视着她。
她木木的伸手摸上脸颊,这才发现泪水又如泉涌。
“高兴的话,你就笑。”他有点严厉的命令道。
“没办法……”他越是这么说,和秀敏越是停不住泪水。
“为什么?”傅文绝的眉间迭出三条线,不解的瞅着她。“为什么没办法?”
“因为我……我笑不出来……”她抽噎道,“我为你开心,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因为你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傅文绝了……”和秀敏悲哀的说,“我不再是你的奶娘,你也不再需要我,所以……”
傅文绝没好气地道:“难道你那么想当我奶娘?”
“不,我、我……”她的心事,对他说不得也无从说起。
“傅大少爷。”这时,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快交班了。”
傅文绝还想说的话就此打住,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住她。“你安心的吃、安心的睡,我会尽快救你出去的。”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透过泪眼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和秀敏明白,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真的只会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了。
第7章(1)
离开地牢,傅文绝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车上坐着的是老舒。
“大少爷,和姑娘可好?”老舒问道。
“不好,她一直哭。”他说。
“一直哭?”老舒眉心一揪。“唉,一个姑娘家被关在牢里,也难怪她哭。”
“她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而哭。”
闻言,老舒一愣。“那她哭什么?”
“我也不懂。”傅文绝一脸不悦。“我跟她说我已经复原了,还要她别担心,我一定会救她出去,她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
“依理是这样没错。”
傅文绝浓眉一拧,像是急切想知道答案而盯着夫子的学生般看着老舒。“你说这女人是不是莫名其妙?”
老舒想了一下。“你还跟她说了什么吗?”
“我说我相信她的清白,还说我没忘记她当我奶娘的那段日子……”他越说越觉生气。“她居然说她替我高兴,但是笑不出来,你说她究竟是怎么了?”
“替你高兴却笑不出来?唔……”老舒抚着下颚沉吟。
“她还说什么因为我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傅文绝,而她也不再是我奶娘了……”
他啐了一声,“废话,我都二十五了,还需要奶娘吗?她就那么想当我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