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她有些气急败坏,“若知道,还不放手。”
“我是疯子。”
刘昌裔说完竟不客气的用力一拉,想强迫她坐下。
“这是你说的,我就疯个彻底。不过就是顿饭,接受份关心,有何难?”
有何难?!她真想大笑出声。她的人生从一开始,为的就从不是自己,娘在生了她之后,爹抬进府里的第一个姨娘,正是娘亲的亲妹妹。娘失了宠爱,始终郁郁寡欢,直到她拜师学成回来,替爹在田绪面前立了功,才看到娘脸上有丝笑容,但她还来不及记忆这抹笑,娘就死了。
十岁那年巧遇师父,她求着师父将她带走。跟在师父身边五年光阴,虽说身子累,但至少她学了一身好功夫,她知道师父关心自己,但师父太过严厉,不许她哭哭啼啼,她也习惯师父对她的冷漠。
她与刘昌裔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仇人更贴切,但是他却要她接受他的关心。接受不难,但接受之后呢?她尝到了一生最想要的感觉,就怕自己会恋上这滋味不想走。
两人僵持着,她看着他的双眸,知道要不就是一刀杀了他,要不——
她看向那一桌的菜,坐了下来,将手抽回,拿起碗筷,囫囵吞枣似的将菜全扫进自己的肚子里。
刘昌裔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看着她因为塞得太大口而噎住,他也没有一丝嘲笑,只是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她喝了一口水,用力将东西吞下,又继续吃,直到把东西吃得差不多,吃得都快要吐出来才停下来,恨恨的看着他,“够了吧?”
他不显思绪的点了下头。
她猛然站起身,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等你的脚好,我一定会要你的命。”
这女人……他忍不住摇头,“好!我等着。”
听到他的话,聂隐娘知道他早看穿了自己的虚张声势,她骗不了他,在他眼里只能当个笑话,她紧咬着牙,头也不回的走开。
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消失眼前,刘昌益的笑容隐去。
一个奴才,一顿素菜,一声关心就能打动——这聂隐娘就是个蠢妇。但愚蠢不该死,该死的是让她变成今圆这模样的人。
目光移到那桌素斋,他的脸色转为森冷。
“住在明月楼的姑娘到底是何来历?”
“小的听厨房的大娘说,似乎是大人从外头带回来的。总是一身夜行衣,手拿利剑,像个哑巴似的,几乎都不说话。姓啥名谁没人知晓,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要杀了大人,只是大人听在耳里非但不气恼,反而喜欢得紧,前几日还特地从外头买了个丫鬟伺候她,起居更全都交由何总管打理。一般人连近身都难。”
阮世君的眉头轻皱,她的模样原就生得好,这一皱眉更带着一丝忧郁的柔弱。
从刘昌裔坠马之后,他便不再踏进她的屋子里,就连她去看他,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之前的宠爱就如过眼云烟似的,不在他的心头留下一丝的痕迹。
刘昌裔的正妻早死,之后他没再娶妻。
这半年来的相处,她知他其实不重女色,一心只知对曲环尽忠,所以曲环得知刘昌毅收自己进府,原觉得她的身分不配他这个手下大将,但因为刘昌裔喜欢,曲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此可知,曲环早把刘昌裔当成儿子疼爱,甚至还打算替他再挑门贵妻。
只是这门亲事还没谈成,曲环病倒,刘昌裔又坠马,但他早晚会迎娶正室,在那一天来临前,她只能用尽一切手段让刘昌裔对自己上心,就算将来有人再进门,也不会撼动她半分。
“只怕那女子口口声声想对大人不利是假,藉此得到大人注目才是真。”阮世君揣测了聂隐娘的思绪,“这女人倒是好手段。”
她在脑子里细细的盘算,刘昌裔对那女人虽好,但时间短暂,绝不会热络到非她不可。
只要感情还未深种,除去这个碍眼的丫头,一切就能回归平静,反正除去个浪蹄子这种事,她以前也没少做过。
选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将自己打扮好,阮世君状似不经意的在花园里与正在打坐的聂隐娘打了照面。
她静静站在凉亭外,看着聂隐娘清丽的五官,不算绝美,却有股超然气质。她心头不由得冷哼——原来刘昌裔现在换了口味,转而喜欢这种清冷的女人。
“姑娘好雅兴。”
聂隐娘早知道有人来了,但双眼依然闭着,懒得理会。
去替聂隐娘端茶水的小翠,远远看到凉亭外有人,连忙跑了过来,“小姐打坐之时不让人打扰。”
她跑得急了,手上的水都洒了出来,但她只记着不让人打扰聂隐娘,也顾不得其他,水不小心溅到了阮世君紫色的衣裙,她厌恶的一瞥。
“这是那来的丫鬟,没半点规矩!”阮世君身后的丫鬟连忙站上前,不客气的推了小翠一把。
小翠踉跄了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没见过阮世君,但她有眼色,看出她身上衣服料子极好,身分肯定不一般。
“奴婢小翠,”她精神的说道:“小姐打坐时,别人不能打扰。”
“好大的架子,打坐?!”丫鬟双手叉腰,气势凌人,“什么时候刘府没了规矩,让个来路不明的丫头给阮姨娘受气。”
阮姨娘?
听到这声叫唤,聂隐娘睁开了眼,看向阮世君。原来她就是让刘昌裔不惜受指指点点也要收入府的他人妇。果然美矣,娇柔的样子连她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我们家小姐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丫头。说话客气点,”小翠不悦的叉着腰,“姨娘有什么了不起,大人说,小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姨娘再大也大不过大人,大不过我家小姐。”
阮世君满腔怒火全上了一张粉脸。
“你这没规矩的丫头!”身后的丫鬟扬起手就要给小翠一巴掌,但她的手还没落下,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石头打中了她的手背,上头立刻红肿一片,她正要痛叫出声,一颗石头又稳稳的打中了她的脸颊。
她捂着脸,惊慌失措的目光看向盘腿坐在凉亭的女人,石头是从她手中射出来的。
阮世君之前跟着那个刺史时,看过的能人异士不算少,知道现在自己顶着刘昌裔侍妾的名分,这女人就算再得刘昌裔看重,也不敢真对她动手。
“姑娘倒是护短。”阮世君的双眼盈上水气,楚楚动人,“自己的丫头口无遮拦不知教讯,却先欺负奴家的丫鬟。”
聂隐娘没说话,只是用着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阮世君,脑中却浮现自己爹亲那几房侍妾为了争宠所上演的一幕幕荒唐,娘亲还因此难过揪心垂泪到天明,想到娘夜夜难眠的模样,她的心冷了。
这里清静,她喜欢在这里打坐,现在看来,这个不受打扰之地已不平静。
阮世君绝不会毫无理由的出现,但不论她想做什么,她都没心思奉陪,刘昌裔终究不过是个寻常男子,她竟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而心烦意乱,她真是犯了傻。
聂隐娘拿剑一跃而起,冷着脸走开。
“姑娘,奴家有话想说。”阮世君挡住了她的路。
“我与姨娘无话可说。”聂隐娘连正眼都不想见她。
“看来姑娘心傲,不屑与奴家相交,奴家自知身分低下,但总是姊妹一场,想与姑娘和平相处,共事一夫。”
姊妹?共事一夫?!聂隐娘冷哼,敢情阮姨娘以为她是刘昌裔的人?不过阮世君会这么想不令人意外,她不正住在刘昌裔的房里吗?
想起这些日子,她说刘昌裔是个疯子,自己不也跟他一起疯,竟然放任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由着外人胡言乱语。
“我与大人没你想的关系,你要争风吃醋随你,但别算上我。”
“姑娘别恼,”阮世君试图拉着聂隐娘的手讨好,但被聂隐娘闪过,她便一脸委屈的说:“若有误会,奴家陪罪便是。”
“陪罪免了。”
柔软无骨的美人那微抬的脸蛋、盈盈若水的眸光,说有多美就有多美。看来男人就爱这样的娇柔作派,她心中一刺,竟没来由的嫉妒这个与自己的刚烈全然不同的女子,“姨娘这般身段,还是拿去讨好男人,别在我面前作戏。”
聂隐娘不留情的批评说得阮世君面子有些挂不住,她心中一恨,看不惯聂隐娘的超然。
不管刘昌裔是否碰过她,人都住进了明月楼,话传出去两人也是不清不白。她竟还有脸端了个高高在上的架子!
压下自己心头的厌恶,她硬是挡住她的路,“若是奴家说错了了话,姑娘别恼,奴家给姑娘陪罪。”
看阮世君跪了下来,聂隐娘的眼神更冷,她没叫她起来,她爱跪就随着她跪,见路被挡,索性走另一条路,谁知才转入另一条小径,就看到楚天凡正推着刘昌裔过来。
今日实在倒霉,这花园不过就两条路能离去,现下都被堵了。她僵在原地,往左往右都不成,索性丢下小翠,便打算点地而起,越过花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