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强迫自己不要有任何的动作,直到人被带到面前,跟在后头的小厮都退下,她才急急的上前。
“大哥?!”聂隐娘伸手替苏硕解开了绑在手上的粗绳,“你怎么成了这模样?”
上次见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现在却像路上讨食的乞丐。
“还不是为了大人。”苏硕见四下没人,也不再装痴傻样子,苦着一张脸,“他硬要寻你,弄得义父没办法,替他调了易容的药粉,还要我贴身跟着。可是才出发没多久,大人又说我太引人注目,要跟着他可以,但得变个样子。所以大人扮成磨镜郎,我就成了他痴傻的哥哥。这一路上还有许多人当真,赏我不少银两。”苏硕搔了搔头,突然咧开了嘴,“这也算因祸得福吗?”
这个傻大个儿,聂隐娘没好气的看着刘昌裔,这不存心耍弄人吗?
刘昌裔一挑眉,脸上不见半点心虚,“他高头大马,我区区一个磨镜郎身边跟着这么大个儿守着,难免使人心生怀疑,叫他扮痴傻,还绑着他,也是万不得已。”
“荒唐。”聂隐娘啐了一声,看到苏硕手上有着一条明显的血痕,不禁一恼。
“这不是大人弄的。”苏硕可不想见大人不顾危难找到了人还跟聂隐娘吵起来,“我进魏博属地时才扮这成模样,一路上大人都拿捏力道。这伤是方才大人进府来,将我交给你聂府的下人,那狗奴才用力一扯才伤的。拜高踩低,聂府的奴才实在不若妹子你纯真可人。”
这点聂隐娘实在无法反骏,但现在可不是替他教训奴才的时候,两人以身涉险来到田绪的属地,若一个不好,谁都别想走。
“我让人备些饭菜,大哥吃完,就带着大人快走。”她拿刘昌裔没法子,但苏硕向来忠心,绝对会跟她同一阵线。
“田绪说要宴请我,我怎能走?”
聂隐娘转头瞪着刘昌裔。
他却仿佛未见她神色恼怒,得意洋洋的说,“不过就是场宴会,让我吃顿魏城的好酒好菜,我们再走不成吗?”
苏硕心中一喜,“花儿你已经答应跟咱们走吗?”
聂隐娘还没开口,刘昌裔就说了,“我都来接人了,她不走成吗?闹脾气离家出走也得有个限度。”
“刘、昌、裔!”她低声咬牙切齿的叫着他。
“备水,我得梳洗一番,这几日可真是累了!”他打量了下四周,直接大步进了屋子里,真的就像这里的主子。
聂隐娘瞪着他自在的背影,转而怒视苏硕。
“别瞧我,”苏硕脖子一缩,“我也拿大人没法子。我才成亲没几日,我也不想跟着他。你就别闹了,去跟田绪吃顿饭然后快点跟我们走。你那嫂子虽貌美如花,但脾气比你还倔,只怕这次回去我不死也半条命了。”
“若大哥怕嫂子发怒,把大人硬拖回去不就成了。”
“你功夫比我好,你拖。”
聂隐娘傻眼,没料到苏硕连劝一声都不打算,还直接把问题丢给自己,“他一日不走,就多一分危险。”
“我知道,”苏硕双手一摊,摆明莫可奈何。“大人的脾气古怪,我也没法子。”义父或楚天凡或许还能与大人舌战一番,但他只要大人一开口,就直接被说得一刀毙命了。
“如此任意妄为,如何成大事?”
“花儿,不许胡言!”苏硕斥道:“大人血性,此乃真男儿。”
聂隐娘在心中叹了口气,大哥的忠心真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苏硕推了聂隐娘一把,“大人正等着,快去伺候!”
她无奈看着刘昌裔消失的方向,原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却没料到他竟不顾一切的寻来,纵使为他的安危感到不安,但心头一个角落蓦然软了下来。
才入夜,小薛氏便派人来请,纵使刘昌裔容貌有些许改变,但聂隐娘还是不愿他在人前露脸,越多人见到他,越有可能曝露他的身分,所以她想也不想的身子疲累为由回绝。
只是小薛氏不死心,自己带着婢女来了。
“你留在屋里,”刘昌裔脸上倒没有聂隐娘的恼怒,气定神闲的交代苏硕,然后看着聂隐娘,“今日夜色挺美,咱们去外头等姨母。”
聂隐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很清楚自己不用费神跟他起口舌之争,因为此人无赖、无耻还引以为傲,跟这种脸皮万箭不穿的家伙争论,自己不会有一丝胜算,索性闭着嘴,冷眼旁观。
“虽是急了些,”小薛氏坐在亭子里,看也没看立在亭柱旁的刘昌裔一眼,径自说道:“但毕竟要进郡王府,总不好失了规矩,我叫了绣娘来给姑爷做几件衣裳。”
要不是要顾及聂府的颜面,小薛氏也不想跑这一趟。夏氏的孩子没了,正怕她闹到田绪的跟前,所以这阵子,她知道收敛,摆出一个当家主母的大度样貌。
“又不是大过年的,能做新衣裳!”刘昌裔一双眼感动得闪闪发亮,“娘子家还真是富贵。”
瞧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小薛氏在心中冷冷一哼,“纵是富贵也与姑爷无关。”
刘昌裔被斜视了一眼后,整个人像是要缩进柱子里去。
“不是我在说你,你怎么就挑了这么样一个夫君?”小薛氏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聂府这些年受郡王赏赐,说到底也有你一份功劳,再怎么样……你也该挑个体面些的。”
“体面何用?”看着刘昌裔被绣娘拉来扯去,还露出呆傻的笑,聂隐娘的面上不由得一柔,“只要有份真情真意便足矣。”
小薛氏狐疑的看着她,跟了这么不显眼的男人是心甘情愿9!:还以为聂隐娘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眼光如此差劲。
“你跟男人讨真情真意……”小薛氏摇头,“那全是骗人的,你看看你爹,难道不明白吗?姨娘也是忙得糊涂了,所以没能早早给你定下亲事,但你也不能随意挑个男人。瞧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过量个身罢了,身子像是有虫似的动来动去。我思前想后,觉得三日后,你倒不如趁着进郡王府的机会,向郡王透个讯——说你打算将夫君赶走,让郡王回心转意再收你进府去。”
聂隐娘冷冷的看着小薛氏。原以为小薛氏跟她之间纵使亲情淡薄也还有一丝情意,但今日才知是自己一厢情愿。田绪是什么样的人,小薛氏心知肚明,却还要她嫁给他。
聂隐娘锐利的眼神令小薛氏心一突,连忙说道:“隐娘,姨母可是真心为你好。你……你没忘了你娘亲的遗言吧!咱们毕竟才是最亲的,我这个姨母可以掏心掏肺的疼你。”
聂隐娘瞬间站起身,小薛氏一惊,吓得脸色发白。
见她一脸惊恐,聂隐娘暗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认定了这个男人,不论富贵、平凡,我跟定了他。我当没听到方才姨母的肮脏念头,姨母以后……”她摸了下腰间的剑,恐吓意味甚浓,“不要再提。”
小薛氏的脸色又是一僵。
聂隐娘不想再对着她,径自走向刘昌裔,斥了一声,“站好。”
刘昌裔立刻乖乖不动。
她自己帮刘昌裔量身子,只是他一直驼着背,量起来的尺寸也是不符。
“不如就别弄什么新衣了。”刘昌裔趁着她靠近,暗暗的抚了下她的手,“只要娘子愿意跟我走就成了。”
“几件新衣就想换我?”她忍不住一笑。
“我一穷二白,身上唯一值钱的也只有娘子给的金锁片和那把附着刀鞘的匕首,财富荣华没有,只有一个我,成吗?”
她敛下眼,眼眶微热,“若你什么都无,只是”人,我一定死也巴着你不放。”
可惜,他不是!这点两人心知肚明。
“娘子放心,”他目光淡淡的瞥了眼看向他的小薛氏,“我不要新衣服,只要娘子跟我一起就好。娘子就像我死去的娘亲,一心为我,总要我日子平平安安,不要追求什么富贵荣华权势,平静过日子。不像姨母,一口一口的说疼着娘子,却要你抛弃糟糠夫,嫁给郡王当小妾。”
小薛氏的脸涨得通红,瞪着刘昌裔。
刘昌裔连忙缩到了聂隐娘的身后,“娘子,可是我又说错了话?”
聂隐娘看着小薛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吭半声,用尽了一切力气才能维持面无表情,淡淡的开口,“你说的极是,但姨母人不坏。”
小薛氏的脸色稍为好转,但没料到她又补了一句——
“只是自私了些。”
“自私?!我懂。”刘昌裔一副了然样子的点了点头,“我娘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是这话虽是常理却非正理,过了头定会有报应,我真是担心姨母最后会死无葬身之地又下地狱。”
“你胡说什么?”小薛氏再也忍不住的起身斥道。
刘昌裔吓得又缩到了聂隐娘的身后。
“姨母自己也说我的夫君难登大雅之堂,是个粗人,”聂隐娘冷冷的把方才小薛氏对刘昌裔的嘲弄还回去,“他不懂规矩,姨母怎么也跟他计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