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淡地摇头,迳自回正房沐浴睡觉,隔天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便照平日习惯起身梳洗,至庭园空旷处舞剑。
他练功之处离喜梅苑不远,穿过一条回廊便到,此刻一道纤纤丽影缓缓行来,身上穿一袭蕊红缠枝杏花的褙子,雪白素雅的褶裙,墨发梳成弯月髻,插一对点翠如意簪,手腕及腰际俱衔叮当环佩,可走动时竟是一声不响。
渺渺晨雾里,她的倩影若隐若现,微风吹拂,隐隐约约卷来一阵香气。
朱佑睿止了剑,眯了眯眼,随着她愈走愈近,他渐渐看清了这个气韵清冽如雪的美人。
香雪,小皇帝说的没错,果真是人如其名!
香风美人,情致旖旎,可他出口的却是一句杀风景的怒叱——
“谁说你可以过来这里!”
现代,台北
“郑奇睿,你给我回来!”
“思曼,我的好秘书,你就饶了我吧!”
“不行,今天还有许多文件等着你批阅签名呢!你这个代理董事长可不准逃。”
春雨茗茶的董事长办公室内,一个男人好不容易溜出门口一步,立刻被追在他身后的女人拎着后领揪回去。
这两、三个月里,这一追一逃的戏码在公司里几乎天天上演,职员们都已经由起初的惊骇、不信、茫然、鄙夷,转变到如今的见怪不怪,还留在公司内加班的部分同事个个撇过头去忙自己的,当作没这回事。
女人将男人揪回办公室后,关门落锁,不客气地双手插腰,对着垂头丧气的男人摆出泼辣的姿态。
她是程思曼,董事长室首席秘书,聪慧机敏,俐落大方,在公司素有“铁血秘书”之称,说一不二。董事长郑成才可以说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欣赏她行事风格坚忍干练,又有一颗纯善之心,对她极是信任,三个月前,他因中风入院,放心不下独生儿子,特意指定郑奇睿为代理董事长,并将她派去儿子身边辅佐,千叮万嘱,请她务必尽力让这个不肖子成材成器。
程思曼从小家境贫寒,若不是郑成才善心赞助,她也不能顺利从大学毕业,她向来敬重郑成才,自然对他交派的任务全力以赴,即便她心里对郑奇睿多少有些不屑,觉得这个只懂得花天酒地的纨裤子弟太辜负董事长的苦心。
清冷如刀的目光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将郑奇睿扫过一遍,亏他长了一副清俊端正的好相貌,却是如此不长进。
程思曼冷哼一声,郑奇睿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便想讨饶。
“思曼啊,你也晓得我是哪种料,公司的事我根本一窍不通,不懂也不想懂,老爸让我代理他的职务是想逼我跳楼吗?”
“他不是想逼你,是想磨练你。”
磨练!
这两个字令郑奇睿背脊更加泛凉,他涎着脸笑道。“你就算赶牛也得让它停下来吃个草对吧?我今天从九点就进公司,到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还不能下班,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我不一样陪你到现在了吗?”程思曼粉唇一撇,才不理会他装可怜。“这些文件你一天都看不完,怎不检讨你自己的工作效率差?”
“是你不让我看完的!”郑奇睿提高声量抗议,眼看两道犀利的眼刀又扫过来,他颤了颤,连忙压低嗓门,一派委屈地嘟囔。“明明签个名就好嘛,你非要我每个字都看过,还得解释清楚是什么意思给你听……”
“难道你看不懂的文件就想随便乱签吗?”程思曼冷冷打断这番无力的辩解。“万一被下属骗了怎么办?你想在董事长生病的时候让有心人将公司掏空?”
“怎么会呢?不是还有汪伯伯嘛!他可是我们公司最英明有为的总经理。有他的掌舵,再加上其他主管同心协力,公司不会有事的。”
郑奇睿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笑容看起来爽朗又纯真。
程思曼呆了。
不是因为他笑得太帅,而是因为他脑子的构造太神奇,神奇得让她晕眩又想吐血。
他是真的相信那个汪大器吗?这傻孩子!居然看不出来那家伙正是对公司虎视眈眈的一匹坏野狼……傻瓜啊傻瓜!怪不得董事长生病后,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独生子了。
“郑奇睿,你真是没救了。”程思曼目露同情,语气又带着些微鄙夷。
“你说什么?!”郑奇睿不爽了,蓦地恼羞成怒。“程思曼,你搞清楚,你是老爸派来帮我的秘书,不是我亲妈!你该对你的直属老板用这种讲话态度吗?”
唷,现在是拿他公司小开的身分压她吗?
程思曼伸手掸了掸衣袖,一派气定神闲。“正确地说,我的直属老板是董事长,他只是暂且把我借来辅佐你。这在古代来说,他就是太上皇,你是还没长大的小皇帝,我就是顾命大臣……不对,董事长还没卸任呢!你顶多只能算是临时监国的小太子,我当然有资格教训你。”
“什么小皇帝、小太子?”郑奇睿嚷嚷。“我已经满三十岁了好吗?早就是大人了!”
“是啊,三十而立,可你摸着良心问你自己,你真的有立起来吗?你比古时候那些早早就继位的小皇帝还不如,人家至少还知道每天要上朝,跟大臣商议政事,你呢?只是让你看几份奏折你就哀哀叫。”
“程思曼,就跟你说了,不准你这样对我说话!我是你上司!”
“那你就拿出上司的样子来。”
第1章(2)
两人相互对峙,谁都不想让步,可终究是郑奇睿感到气虚,唉,也不知怎地,他认识这女人好几年了,以前只当她是老爸一时大发慈悲助养的野丫头,还能对她耍耍少爷的威风,后来她进公司跟在老爸身边,一步一步爬到首席秘书的职位,他便渐渐在她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杆来了。
他恨得磨牙。“好好好,我认输,我斗不过你。”顿了顿,索性放下脸皮豁出去,反正他在她面前早就很没尊严了。“思曼啊,我真的累了,而且肚子也饿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再继续好不好?”
她凛然不语。
虽然她没说话,可从她双手自然垂落的动作,他看得出她有些心软了,连忙把握机会,更加眨巴着眼睛装出一副可怜样。“思曼思曼,我知道你最好了,我想吃披萨,公司对面不是有家义大利餐厅的披萨做得很好吃吗?”
“那家餐厅不提供外送服务。”
“那你就亲自去买回来啊!我在这里等你。”
她眯了眯眸。“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吧?”
他心一跳,急急高举双手做立誓状。“不是不是!我发誓,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我说到做到!”
她狐疑地盯着他。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扯她衣袖。“思曼啊思曼,我肚子好饿喔!胃都痛了,呜~~”哽咽。
说起撒娇耍赖,他大少爷可是很有一套的,狭长深邃的俊眸隐约含着水光,煞是纯洁无辜。
程思曼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是欺负小白兔的恶狼了,她无声地叹息,虽然内心百般告诫自己不可轻信眼前这男人,芳心还是微微柔软。
“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你可别让我失望,就乖乖在这儿等着。”
“好好,我绝对不让你失望!”小白兔热切地答应,点头如捣蒜。
走出办公室后,程思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门反锁,让里头那家伙想溜都溜不出来,这么做是有些难看,但以郑奇睿过往的辉煌纪录来看,她这样防备并不过分。
孰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当她提着热腾腾的披萨回来时,公司内只剩一个女同事呆呆站在董事长办公室敞开的门外。
她倏地大惊。“怎么回事?代理董事长人呢?”
女同事一脸泫然欲泣。“刚刚代理董事长在里面喊救命,说他肚子痛得快死了,可公司其他人都走了,我只好帮他开门……”
“你哪来的钥匙?”
“代理董事长从门缝下丢给我的。”
从门缝?程思曼愕然。这么说他是料到可能有这一出,早早就打了支备用钥匙?可恨啊可恨!她居然又一次上他的当了!
程思曼懊恼不已,也顾不得安慰那个自知犯了错的女同事,急忙四处找人,过了好一阵子,才从郑家的佣人口中打听到郑奇睿旋风似地冲回家,趁董事长在房里睡觉时,快手快脚收拾了行李,拿了护照便直奔机场。
他居然逃出国了!
放下手机,独自站在人潮汹涌的台北街头,程思曼恨不得能仰天长啸——
郑、奇、睿!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天在公司的茶水间,程思曼与公司的行销副理谢弘扬偶然相遇,谢弘扬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她抱怨郑大少爷是如何施计脱逃,听得哈哈大笑。
“有这么好笑吗?”她不悦地瞪他。
“是、是很好笑啊!”谢弘扬笑得差点将杯中咖啡泼洒出来,连忙先搁在一边,清咳两声,星眸闪烁。“我本来以为你这魔女够厉害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大少爷居然能从你的魔掌里脱逃,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