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大人的谕令不得随意——”就在袁穷奇取出第二锭黄金时,衙役双眼都快要突出,连舌头都打结了。
“黄金谕令,如何?”袁穷奇轻笑道。
衙役咽了咽口水,回头朝内望了眼,随即对他招手。“跟我过来。”
“多谢。”袁穷奇踏进衙门内,很大方地把两锭黄金交给他。
衙役乐得带着他前往地牢,找了说词先遣开看守地牢的衙役,便让袁穷奇轻而易举地走进地牢。
“记住,不要待太久,不然我不好交代。”
“知道了。”
“地牢里就只关了一个人,往前走到底就是了。”
袁穷奇轻点头,提着衙役给的灯笼朝前走去,直直走到底,就见一抹纤瘦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她的发微乱,衫裙发皱,身子还不住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竟连有人提着灯笼走到牢房前都没察觉。
“……祝湘。”他费了点功夫压抑情绪,才哑声唤着。
祝湘楞了下,缓缓张眼,就见一个人提着灯笼站在牢房外。男人一身月牙白滚玄边锦袍,看得出布料上等,但那张脸逆着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过往的记忆重迭在脑海,她不禁疑惑地微眯起眼,直到他又再唤了一声,她才回了声,“袁穷奇?”
“正是在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艰难地想要爬起身,但浑身被冷意冻得僵硬,稍有动作,便痛得受不住。
“祝湘……”他哑声唤着,紧抓着冰冷的铁栏。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忍着痛,缓缓地朝铁栏前移动着。
袁穷奇单膝跪下,黑眸直瞅着她缩在袖子里的手。“我只是先到东诸城办点事,我没说过不回来。”
“那你……”
他将怀中的长袄递出。“这是祝涓托我交给你的。”
她望了眼长袄,犹豫了下。“你放在前头就可以了。”她将双手缩在袖里,乍看下像是怕冷,但如果是怕冷,早就将长袄给接过了。
袁穷奇照她吩咐把长袄搁在铁栏内,等着她伸手欲取时,瞬间攫住她的手——
“啊!”她痛呼了声。
袁穷奇见她瑟缩着,立刻放轻了力道,拉起她的袖口,就见她十指肿胀,紫黑交错,教他不禁抽紧下颚。
他身为北镇抚司镇抚使,掌诏狱司刑罚,对于问讯用刑再熟悉不过。她的手是被拶子所伤,而且使力极狠,毫不留情……依他所见,肿胀得如此严重,许是手指骨头已受创。
好一个屈打成招!
“我……没事。”她挣扎着想要抽回手。
袁穷奇不放,以轻柔的力道扣住她的手腕,哑声问:“我回大风村时,刘文耀把所有事都跟我说了,而现在是想要问你,你可有发现其他疑点或可供查证的线索?”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你洗清冤屈。”他说得理直气壮。
“不成!你该是要回到你原本的地方,你不能再待在这里。”这里是广源县杏花镇,是衙门所在,更是东厂番子聚集之处,他待在这里分明是在自找死路,更遑论要替她洗清冤屈。
“何时该走,我自有分寸,眼前是你必须跟我说疑点和线索。”他知道她够聪颖,有些事她肯定能看出端倪。
祝湘直瞪着他。“没有任何疑点和线索,关秀才买通县令栽赃,相关的证物怎可能还留下?”
“既是如此,我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是以牙还牙,敢对她刑求,他会加倍奉还。
“你不可以!你以为你是谁?”难道他分不清孰轻孰重吗?他的任务该是带着齐昱嘉回京,而不是一再逗留在这里……难道他会不知道东厂是如何行事吗?就算在边境杀了他们,任谁也无法替他们讨公道。
“我身有官职,岂会办不了他们?”一个七品县令和只有功名的秀才,他压根没看在眼里。
“你一个五品千户长,能有多大本事?该走还是快走!”不管他的身分多高,当齐贤要一个人死时,随意罗织罪名可容易得很。
第十一章 及时相救(2)
袁穷奇闻言,突地笑眯眼。
“你笑什么?!你快走,你既已经走了就不该回头,快走!”他一身鲜衣爽飒,面如冠玉,相形之下她是如此狼狈可悲,一如当年,残花败柳的自己面对青年才俊的他,教她自惭形秽极了。
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狼狈,可命运偏是如此摆弄她。
但,已经够了,她跟老天多偷了三年的时间,她觉得已经足够,如今老天要收回她的命,她不会埋怨,就是不愿拖累他。
“我不走,如果我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你疯了!”
“也许吧。”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不要这样……快走!”他的前途似锦,更是肩负任务,他不该为她曝露形踪,招来杀身之祸。“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你。”他哑声喃着,捧起她的手亲吻。“因为爱你,所以我要保护你……原谅我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在你身边,但我跟你保证,从今而后,我会随侍在你身侧,我不会再任人欺你,而今天这一笔帐……我绝对会替你讨回!但是你必须给我线索,我一定要替你洗清冤屈,让你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祝湘怔怔地瞪着他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这当头听见他的表白。“你明明就已经有心仪的姑娘,还对我说这些话,你简直是——”
“她死了,除非她能重活,否则怨不了我,而你……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就喜欢你清淡又热情的性子。”
“你!”
“祝湘,我要迎娶你为妻,我要带你回京。”
祝湘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压根没问过我。”
“我现在正在告诉你我的决定,我说过,你有无婚配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要你,哪怕是要我背上罪名,我都要定你。”
祝湘不敢相信他竟对自己有这般狂热情痴的一面,就算想劝退他,但瞧他那坚定的样子,恐怕她再说什么也没用。
轻叹口气,她低声道:“死去的那个关家丫鬟,我几天前在张家药铺里遇过她,那时掌柜的正在替她包类似打胎的药。”
“喔?”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虽然我不认为关秀才会为了毁婚而要一条人命作陪,可事实上他是真的要置祝涓于死地。”她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袁穷奇点点头,探手轻抚着她的颊。“祝湘,别怕,明日我会将这事给办妥,接你回家。”
“你要小心,要是苗头不对,就赶紧离开。”
“我能去哪?来来去去,我只会留在你的身边。”怜惜地亲吻她几乎变形的十指。“等我,我一定带你回家。”
祝湘注视着他未置一语,心隐隐颤动着,突地不远处传来衙役的叫唤声,“喂,有人来了,快上来!”
“有人来了,你快走吧。”她忙道。
“好。”他应着,手却未放。
“记得替我照顾祝涓,要她乖乖的,别为我担心。”
“我知道。”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把长袄穿上。”
“嗯。”她应了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光,笼罩着他,随他离去,黑,随即降临,将她围绕。
他似光,她似影……却在这瞬间交会了。
“大人,祝大夫的状况如何?”
袁穷奇一踏出衙门外,庞得能立刻上前询问,却见他神色冷肃,教他不禁微愕住。他几乎可以算是和大人一起长大,两人同样世袭父亲的位职,情同手足,对彼此了解甚深,而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大人如此的狂怒。
记得大概五年前吧,他的性情突然有所收敛,像是在一夕之间变得成熟沉着,扬起笑意不让人看穿深藏的怒火,可如今他却藏不起怒火……他想,祝大夫的伤恐怕不比祝涓来得轻。
“得能。”袁穷奇低声唤着。
“属下在。”
“陪我走一趟殓房,让其他人在外头守着。”
“……我知道了。”庞得能看了衙门一眼,随即跟几个校尉说了声,跟着袁穷奇绕到县衙后方,直接翻墙而入。
殓房就位在县衙的最北角,房前无人看守。
“大人,你是对那位丫鬟的死起疑吗?”庞得能小声问着。
“嗯。”虽说祝湘给的线索相当有限,但不管怎样,总是得先从死者的身体找出死因,解开所有疑点。
说着,他踏进殓房,殓房墙上有两盏灯亮着,而房内数张长板桌上只搁上一具尸体。
他走到尸体边,掀开覆盖的白布,尸体的脸部呈赤紫色,没有血障,反倒是手脚末端和背面有血障,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大人,有问题吗?”庞得能撝着嘴,怀疑袁穷奇丧失的可能不只是听觉,恐怕连嗅觉都没了,要不怎能忍受这股尸臭味?
袁穷奇沉默不语,看着尸体剪得圆润的指甲,而指缝里卡着皮屑,他抽出布巾裹着手,翻动尸体的眼,只见尸体的眼早已经模糊,而皮肤上薄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触颈间,尸体僵化不变,乍见颈部有片乌青掌印,而唇两侧则有血渍,就连衣襟亦有,他不禁哼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