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短促的嗤笑。
是他在笑吗?
郑恬狐疑地往他脸上望去,只见他似乎迅速收敛了某种表情,如今又是一派冷凝肃然。
她眨眨眼,正欲说话,他忽地一句。
“水滚了。”
她一怔,定了定神。“哎呀,差点忘了!”连忙转身走回红泥小火炉旁,执起水壶,一束水线流畅地冲进紫砂茶壶里,嫩绿的叶芽缓缓舒展开来。
她冲茶、分茶的动作极是优雅利落,捧着茶盏朝他盈盈走来的身姿,如诗如画,教他看了转不开眼睛。
待来到他面前,她眉目弯弯朝他笑着献茶的模样,又多了几分俏皮可爱,令他联想起儿时养过的一只淘气小猫。
“侯爷,请喝茶。”
他怔忡地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满口茶香,回味清甘。
“怎样?这梧桐露珠水煮的茶好喝吧?”她笑弯了一双灿灿的眼。
他心弦一动,搁下茶盏起身。“郑恬……”
她扬眸睇他,等着他说话,状若乖巧娴静,可他知道她其实一肚子古灵精怪。
他定定地注视她,眼潭深邃无垠,像望不见底似的,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直觉撇过头。
他忽地抬手撩起她一束发,绕在掌心里,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你这头发……”
她心韵跳漏一拍,陡然想起自己嫌麻烦,想着反正在自己院子里也没别人看,早晨起来便懒得弄那些复杂的发髻,只让香草将一头秀发松松地绾起,简单用一根玉簪固定住。
如今这副模样落入他眼里,想必是觉得她不规矩吧!
“抱歉,侯爷。”她轻巧地福了个礼。“妾身这就去……”
话语未落,发上的玉簪已教他抽出,墨黑的秀发立时柔顺地散开,倾泻如瀑。
她怔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她不晓得自己这散发的模样是十分迷人的,带着点少女的活泼甜美,又有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情,看得萧隽喉咙一阵干涩。
他清咳两声,为了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翻腾的骚动,决定向她兴师问罪。“你如何就没想过把你做的酱菜也送一些给我?”
“什么?”她傻乎乎地望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嗓音一哑,脸上的表情板得更加严肃。“你不认为经过上回粥铺那件事后,你应该做点什么讨好爷吗?”
他的意思是她应该向他道歉示好吗?那马车上的一切算什么?
“我当时就解释清楚了啊!”她有些委屈似地抿了抿嘴。“我去那里只是想去巡看一下自己出资开的店铺而已。”
他似是不满意这个答案,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她身子逼问。“听说你不只做了酱菜,还炖了汤、做了点心,母亲和郑瑜那边你都送去了。”
“我只是个妾,侯爷生活起居的琐事自有夫人掌管。”
“所以你是怕巴结了我,郑瑜会因此对付你?”
她敛眸不语。
这般似是倔强又似疏离的神态,蓦地令他心头烧起一把无名怒火。“你就那么怕你那个瑜妹妹?”
“……”
大手一把擒住她肩头,她整个纤细身子便被他圈在势力范围内。“你不怕我?”
这话问得阴沉。
她咬咬牙,想说自己当然害怕,顺便也讨好地捧他几句,顺顺这男人的坏脾气,可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却是不甘心吐落,满腔复杂的情绪,矛盾地纠结。
她不说话,他更怒了,瞪着嵌在一蓬乌丝里那张润白细腻的小脸蛋,忽然有股想用力掐她的冲动。
想着,他脸部肌肉蓦地一拧,不由分说地横抱起她。
她惊叫一声,又慌又恼,粉拳用力捶他胸膛。“你、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他低头看她,因强烈的欲望而显出几分野性的眼神,令她心悸。“爷想做什么,你还不懂吗?”
他、他、他……该不会是想要她了吧?可她不想啊!
回忆起那夜狂风暴雨般的纵欲,事后全身的疼痛不堪,以及那独自被抛下的凄清寂寥,饶是郑恬不甘示弱,明眸仍不由得流露一丝惊惧。
“侯爷,我、我……”
他彷佛看懂了她的害怕,目光一暗,进了屋内在里间的床榻上将她放下后,伸手轻轻地抚摸她苍白的脸颊。
“上回弄痛你了吧?放心,这次我会轻点儿,不会痛了。”
语落,他扬臂一扯,落下了薄纱床幔——
第4章(1)
芙蓉帐暖,人影摇曳。
两具赤裸裸的身子交缠在一起,一具犹如羔羊般雪白娇软,一具是小麦色的阳刚壮硕,在桃色的被浪间翻滚着,爱/欲横流……
迷乱过后,他没像上回那样立即丢下她,而是亲自抱着她进净房沐浴,等她洗好了身子,再将全身娇柔无力的她抱回床上。
可他依然没留下来过夜,掌灯之际便离开了梧桐院,回清风阁用晚膳。
之后,他延续这样的模式,隔一、两日就会来到梧桐院,有时在晚饭前,有时会陪她一同用膳,等抱着筋疲力尽的她洗净身子上床后,就会留下她离开。
金银玉饰、耳铛手镯,甚至各种精致昂贵的玩物摆件,流水似地赏进梧桐院,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赏赐,香草和沁芳都乐呵呵地为她高兴,可她这个正主却是意兴阑珊,总觉得萧隽似乎是拿她当那些秦楼楚馆的妓女,每来一回都得留下夜度资,否则心里会不安似的。
当然,想到这些东西以后都能换成银子,郑恬心里还是高兴的,只是要说她由衷地感到喜悦,她又自知绝非如此。
这日,沁芳见她神情平静地送走那吃饱餍足的男人,忍不住低声开口。
“夫人,为何您对侯爷总是淡淡的?以侯爷如今对您的看重,您若肯再加把劲,多拿出些温柔体贴服侍侯爷,让他更加宠爱于您,我看就是瑜夫人也不得不让你几分。”
这算是看重她吗?嗯,若是单看这些价值不菲的赏赐,他的确算看重她的,况且这阵子这后院除了她这里,他从来不曾踏进别处屋子。
想着,郑恬自嘲地牵牵唇,示意香草将从园子里剪来的鲜花捧过来,一面亲自插瓶,一面淡声解释。
“侯爷跟瑜妹妹这门亲事是皇上作主的,不能轻易离异,即便夫妻之间有再大的矛盾都得忍着,否则岂非变相地指责皇上作媒的眼光太差?更何况瑜妹妹是郑氏的嫡女,有郑大人和整个宗族的力量护着。只要她一天是侯爷的正妻,她就一天是这个府里的主母,有权力管教后院女子,而我终究只是个妾,又何必不自量力去跟正妻别这苗头?”
再加上她娘亲和弟弟的前程如今都捏在郑府手里,她若是自以为是地和郑瑜争宠,岂不是自讨苦吃?
郑恬怅然微笑,退后几步欣赏自己插瓶的成果,嗯,看来自己的手艺还是相当有美感的。
沁芳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和香草交换了一眼,香草耸耸肩,沁芳则是想了想,斟酌地说道,“夫人,瞧您素日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见识却是通透,好多事情奴婢都想不明白,您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生活磨砺出来的啊。”郑恬低声呢喃。
“夫人说什么?”沁芳没听清。
郑恬意味深长地瞥了沁芳一眼,这丫头和香草不同,香草是两年前她因缘际会在路上救起的,后来便一心一意地跟着她,沁芳则是她入郑府时,郑夫人拨来服侍她的,虽然明面上沁芳跟着她的时日比香草更长些,可她心里真正能够信任的还是香草。
沁芳其实是郑夫人派来监看她的,这点她和沁芳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经过这些年来的相处,主仆间渐渐培养出患难情谊,她又用各种手段笼络住沁芳,终于换来沁芳对自己的忠心,至少对自己私下经营粥铺赚钱这事,沁芳是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口不对郑家人泄密的,可其它的事,坦白说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沁芳能效忠她到何种程度。
所以有些话还是别说太深的好……
“没事。”郑恬嫣然一笑,转开了话题。“你们俩瞧我这花插得怎样?好看吗?”
“夫人插的花向来好看,这手艺怕是专业的花艺大师也比得过了。”
“我也这么觉得……好!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赏你们两个聪明机灵的丫头一人一支纯金的簪子。”
“谢夫人!”
“呵呵。”
萧隽这段时日经常出入梧桐院,郑瑜自然是知晓的,身为当家主母,丈夫爱去哪个院子逛逛,她也只能故作大方地表示祝福,明面上可不能显出妒意,甚至偶尔得赏赐郑恬一些东西,“奖励”小妾服侍夫君得力,分担了她这个正妻的责任。
可表面上端着架子,心里早就满腹郁恼,只可恨郑恬那丫头一直表现出恭顺乖巧的模样,不曾在言语或举止上有所僭越,否则她这个主母就能找到借口发作一番了。
愈想愈气,郑瑜忍不住在屋里砸了只茶盏,夏竹在一边看着,倒不心疼那是官窑出品的脱胎瓷杯,只担心女主人情绪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