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瞧出他对自己这个穷乡僻壤小姑娘的不屑,明明需要帮助还端着架子死不开口,看谁都不顺眼,拒人于千里之外,彷佛身上带着刺尖儿,谁靠近就要扎上几下,扎得血流一地。
“……我不去人多的地方……”白衣少年的眼中闪过一抹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黯然。
“怕被人追杀?”梁寒玉本意是取笑他,可是人的无心之语往往切中要点。
白衣少年恶狠狠一瞪,眸心布满阴霾。“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长。”
她不打趣的学他板起脸。“你可以不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经历,咱们只是萍水相逢,过后即忘,反正以后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两两相忘江湖中。”
但如果他懂得报恩的话,她不介意收收黄白俗物。
闻言,他眉心一蹙。“你说话的口气不像小孩子。”
她暗啐,一脸不以为然的说:“你也没多大呀!傻乎乎的往山里跑,遇到比大山还壮的熊瞎子,你是有命去、无命回,要不是遇见我呀!你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她有挟恩以报之嫌。
“比你大。”看了看她只到胸口的瘦小身形,白衣少年的脸上少了些恶意,试着不将全身的重量压向她。
“吓!这时候还比谁大谁小吗?你一张脸白得快见阎王似……啊!等等,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烫?”
无意间碰到他的颈子,指尖传来的热烫让梁寒玉惊呼出声,她知道这是伤口发炎所引发的高热,得立即治疗。
“一点点……不适,我撑得住……”他咬着牙,冷汗直流,眼看着就要厥过去,全靠意志力撑着?
“不是撑不撑得住的问题,而是我快没力气扶住你,你没听见我很喘吗?”他到底受多重的伤。
梁寒玉的脸色涨红,显然她的身子还没好得能上山打老虎,她比想象中虚弱,外强中干。
少年的眼前开始发晕。“你住哪里?”
“山脚下。”
“一个人住?”
“是,一个人住。”关他什么事。
“带我到你住的地方,不许泄露我的行踪……”在没查清楚是不是“那个人”要害他之前,他谁都不相信。
“可是我家很小、很破、很有陶渊明风,锦衣玉食的你怕是住不惯……”她家里的存粮养不起他。
久久没听见回话,喘得厉害的梁寒玉抬头一看,当下都要喷泪了,双眼紧闭的少年根本已然昏厥。
第2章(1)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战……”以下含糊。
“三点水的湛?阿湛呀!总算从你的蚌壳嘴里撬出话来,不然我都要阿猫阿狗叫你了。”
“不许叫我阿湛。”抿着唇的少年一脸怒容。
“阿湛,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救不回来,烧了三天三夜快烧成木炭了,要不是我的“朋友”医术精湛,指引我找到救命药草,你这条小命就呜呼哀哉了。”她还得费力挖坑将他埋了,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腥。
“你的朋友?”阿湛瞧瞧她没半扇门板的身高,眼露怀疑。
“是啦!我不能有朋友吗?瞧你那是什么眼神,完全没有对救命恩人的敬重,你要晓得,要不是我见义勇为,明年你坟头上的草都比我高了。”还鄙视她,人小不能有忘年之交吗?
梁寒玉口中的朋友是年过六旬的老大夫,一年前在家中跌了一跤便没气了,死前仍念念不忘要上山采药,梁寒玉在山上“见”过他几回,彼此就中西医学交流了一会。
此时一身锦蓝衣袍的老大夫正飘在阿湛的床边,他膝盖以下全是空的,正一脸笑意的朝梁寒玉挤眉弄眼,一副为老不尊的老顽童模样,指着快放凉的汤药要她别忘了喂药。
阿湛瞧不见他,倒是敏感的感觉到右侧身子有点凉,似乎有股冷风直往他身上吹。
“施恩不望报。”他声音很冷,活似自终年积雪的山顶吹来的冷风,让人冷得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
有恩不报,谁做好人。“诊费加药钱,以及我照顾了你几日夜的辛苦,折合成银子收你十两就好。”她现在非常缺有重量的银子,不嫌少,但不能不给。
“没有别人?”
阿湛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话,偏偏梁寒玉听懂了。“当然有别人,不然以我比竹竿细的胳臂拖得动你?我的腰很脆弱,禁不起你一压……”
“谁?”他沉声问。
“我二哥,他到我住的地方找不到我,很担心我出了意外,所以走我常走的小路上山找,在半山腰发现被你压个半死的我。”他个头看起来不大却沉得很,没她想得简单。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好走,一个脚步没踩稳不仅仅是倒栽葱而已,更大的危险是直接滚下山,崎岖的山路尖石密布,不死也落得半残。
“他口风紧不紧?”阿湛犹带稚气的面庞有一丝隐忧。
“比你紧。”梁家三兄弟都不是长舌公。
阿湛一听,目光冷沉。“这几日没人打探我的下落?”
她故作老成的把药送到他嘴边。“就是有也不会找到我这里,村子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他们巴不得忘了有她这个人。
非常可笑的,为了将她逼出村子,里正和几位耆老居然同意村民的胡闹,表明朝廷发下的米粮她不能领,过冬的赈灾物资没她的分,他们视她不祥,刻意将她排除掉,村里的祭典、红白事全与她无关,她连热闹都看不了。
梁寒玉现在住的屋子和前后院子,以及半亩地是她全部资产,归于她名下所有,若她勤快耕种,自给自足是可以的。
但是若想致富是绝无可能,村子里的人想法是饿不死她,她就该谢天谢地了,再多便是贪求了,他们不容许她得寸进尺。
“为什么?”
她看似不在意的一笑。“因为我是鬼娃。”
“鬼娃?”什么意思?
“我能看见鬼哦!你身边就有一只老鬼。”梁寒玉逗趣的朝古大夫眨眨眼,吐出了小舌。
古大夫拎着藤制药箱,满眼宠溺的扬唇。
不信鬼神不信邪的阿湛冷冷一瞪。“我的脚几时能落地?”
“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三个月……”
阿湛冷眸一沉,梁寒玉也学他撇嘴。
“就算不要三个月,你至少也得躺七天,你小腿骨折了,我用木头固定住了,之后下床走路时不能用力,最好拄着拐杖分散右腿的重量,再断一次就好不了。”
她补充一句这些都是大夫说的,惹得旁人看不见的六旬老人做出不快的神情。
假传大夫意思,难怪死透了的古大夫要打人,她实在太顽皮了,皮到连伤员都加以戏弄。
“我饿了,可以传膳了。”一肚子药,全是苦涩味道。
还传膳咧,他当自己是皇帝啊。“我也饿了。”
梁寒玉露出等你救济的神色,本来就穷得没半毛钱的她为了他的伤已耗尽家中粮食,因为他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所以她也出不了门上山采野菜,坐吃山空。
“你就不能弄个粥或者弄碗汤?”看着他干什么,难道他还能弄出食物不成?
若非他折了腿,否则他肯定上山,猎头百来斤重的大野猪往那个面露可怜的小丫头身上一砸。
“我缺钱。”她大大方方的开口讨银子。
阿湛的眉头一抽,从腰间取出一小片金叶子。“用它去买食物,我不吃鱼肉、羊肉,也不吃葱。”
挑嘴。梁寒玉不以为然。“找不开耶!阿湛少爷,我们这个小村子很少用到金子,你拿银子较实在。”梁寒玉边说边将金叶子往怀里塞,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打上标记了,绝无还回的可能。
他的眉头又一抽,素白的手指在怀中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些许碎银。“这些够了吧!”
“另外的十两诊金……”她很缺很缺银子。
看了她一眼,阿湛由鼻孔一哼。“等我的伤好全了再说。”
“万一你跑了怎么办?”亲兄弟都要明算帐,何况他们交情不深,一切的友好建筑在他“有钱”上。
虽然就算他没钱她也会救,但是救富家少爷和救穷人家的小孩,那种心情是不一样的,前者让她有不索取报酬就是傻瓜的感觉。
他没好气的冷眼瞪她。“还有你怀中的那片金叶子。”
梁寒玉一听,马上装傻。“什么金叶子,我没瞧见,外面的枯叶一堆,要不要我扫给你。”
“去弄饭。”从未饿过的小霸王一饿,脾气就显暴躁。
“知道了,别期望太高,乡下地方的粗茶淡饭就忍着点,不要太挑剔……”她能弄什么呢?想着家里还剩下什么,走出屋子的梁寒玉暗暗盘算着,没灶台高的她看看菜园里长得翠绿的青菜,在她细心的灌溉下,每一棵都长得又大又青翠,茄子、丝瓜也结出不少果实,差不多可以下锅煮了。
前几天逮住的那只肥兔子煎榨出半碗兔油,她忍痛的多下几勺油,弄了小鱼拌山苏、红烧茄子、凉拌黄瓜,热炒苋菜和丝瓜汤,还十分肉疼的切了几片刚腌好不久的熏兔肉,薄可透光的肉片用自制的小竹盘盛装,对她来说绝对是丰盛的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