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她爹娘为了筹措给兄长成亲的银钱,将她卖给了喻家,成了喻家的童养媳;在十八岁那年,她嫁给喻子怀,成亲四年后,她与丈夫和离,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娘家来,娘亲因对她心存亏欠,遂让她住到祖宅里。
陈老爹帮着把喻子怀扶进房里,这才离开。
罗晴娘与东莲一块替喻子怀换下身上湿衣,东莲心中不平,因此便有些草率敷衍,见状,罗晴娘也没勉强她,只温声道:“东莲,我今晚想喝粥,要不你帮我熬些粥好吗?”
东莲心中明白哪里是小姐想喝粥,这粥分明是替喻子怀熬的,虽不情愿,但也应了声去灶房准备。
罗晴娘拿着湿巾仔仔细细的为喻子怀擦洗,她八岁进喻家时,便知道长大后要嫁给喻子怀,那时他已十三岁,浓眉大眼的他长得比村子里同龄的少年都还要高大体面。
他极聪明又有手段,十三岁时跟着他一位远房表叔进城做事,两年后,他攒了一笔银子,自个儿开了间脂粉铺子,从此开始发迹,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又开设布庄、粮行,铺子一间接着一间的开,后来他又跑去跟人开矿,几年下来,他拥有了几座矿山,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成为兰河城的首富。
兰河城虽不是大温皇朝的国都,却是国都之外、整个皇朝最富庶繁荣的州城,成为兰河城首富,已可说是富甲一方。
而这一切全是靠他自个儿挣来的。
这些年来他为了生意时常南来北往,不在府中,两人聚少离多,并没能常见到面,她知道他并不喜欢她这个打小买来的童养媳,当年他本不愿娶她为妻,是在他爹娘的要求下,才不得不娶她。
成亲后,他仍为生意忙碌奔波,两年多前,就在她爹过世不久,他带回一位落难的官家小姐,从此一颗心就系在她身上。
四个多月前,他对她说,岑云虹虽然家道中落,但她毕竟出身官宦人家,两年来让她屈居妾室,委实委屈了她,他想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从姨娘抬为正室。
他说他明白这么做对不起她,但为了她好,他会与她和离,让她往后还能再嫁个好人家,觅得另一段好姻缘。
他性子霸道,只要想做的事,绝不容人违拗他的意思,她明白,这事除了退让妥协,她别无选择。
她当了喻家十年的童养媳,又成为喻家妇四年,最后被赶出喻家,心中哪能没有一丝怨嗔,只是她看得开,明白这种事她纵使再闹再恨也无济于事,既然改变不了别人,那么她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坦然接受。
就像当年她被卖进喻家时那样,她改变不了爹娘的决定,进了喻家之后,只能努力让自个儿适应新的身分,因此博得了公婆的喜欢,公婆很疼她,尤其婆婆,生前几乎拿她当亲生女儿疼惜,当年为了逼喻子怀娶她,甚至责打了喻子怀。
兴许是强逼来的终究不属于自己,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那点怨也消散了,说到底,是她跟喻子怀无缘分,自己虽已不再是喻家妇,但对喻家两老仍敬重得很,在提到两老时,仍是以公婆称呼。
只是当初离开喻家时,她以为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见到他,哪里料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救了他……
思及昔日的种种,罗晴娘脸上云淡风轻,过往的一切恩怨在她离开喻家的那一刻便已了结,如今她与他不过是不相干的人,待他清醒离开,两人又将如同陌路人般。
第1章(2)
喻子怀是在戌时苏醒过来,昏暗的房里点了一盏油灯,窗外有风渗了进来,灯火摇曳间,忽明忽暗的,他徐徐睁开双眼,发现自个儿身在一处陌生的地方,浓眉微蹙。
突然,有一道轻柔的嗓音传来,“子怀哥,你醒了。”
会这么叫他的,除了那个八岁就成了他童养媳的罗晴娘,没有别人,他讶异的侧过头,眼里映入一张娟雅秀致的脸庞。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脱口而出的质问她。
跟在罗晴娘身后的东莲,听他一开口就这么质问自家小姐,遂不满的驳道:“这儿是小姐娘家的祖宅,小姐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闻言,喻子怀撑起身子坐起来,扫了眼这间窄小的房间,皱眉再问:“这是罗家祖宅,我为何会在这儿?”
东莲不等小姐开口,口气不善的回答他,“先前怀爷昏倒在村子附近,是小姐好心将您给带回来,怀爷总不会连自个儿是怎么昏过去的都不记得了吧?”
东莲的话似是令喻子怀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愀变,下颚绷紧,浑身迸发出一股惊人的怒气与恨意,那阴狠的眸光宛如要杀人似的,十分骇人。
罗晴娘与东莲被他身上那深沉的恨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喻子怀脾气虽然不好,但她从来不曾见他这般恨过,略一沉吟,罗晴娘关切的问:“子怀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喻子怀脸色阴郁,紧咬着牙根,一句话也不肯说。发生那样的事,他哪里有脸面对她说!
见房里的气息凝窒沉重得教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罗晴娘也没再追问下去,改口道:“子怀哥饿了吧,先喝点粥暖暖胃,再吃药。东莲,麻烦你去灶房把煨着的粥端过来。”
东莲应了声转身离开,她在喻家多年,这也是头一回瞧见怀爷这般狰狞的神色,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他露出那样嗔怒的表情。
东莲离去后,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时之间静默无声,喻子怀闭起双眼,逼迫自个儿收敛起心中那涛天的恨意。
须臾,再睁开眼时,他双眼已没有一丝光彩,犹如槁木死灰。
看见他这般,罗晴娘暗自诧异,心中不免更加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有这般转变。
她抑下心中的好奇,并没有再出言询问什么,待东莲将粥端来后,她接过递给他。“子怀哥,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闻到粥的香气,喻子怀这才想到他约莫有两天没有进食,怪不得这会儿全身乏力虚脱,可即使如此,他仍是没有半点胃口。
见他没有接过粥,罗晴娘温言劝解了句,“这粥虽然比不上喻府做的好吃,但这会儿天色已晚,城门也关了,没办法回去,请子怀哥先将就点垫个肚子,等明天一早开了城门,我再请陈老爹送你……”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他突然暴怒的打翻她手里端着的那碗粥,怒喝,“住口!别在我面前提喻府!”
罗晴娘愣了愣,东莲也吓了一跳,看见小姐好心端给他的粥被摔在地上,白白糟蹋了那碗粥,她生气的拽着罗晴娘说:“小姐,既然怀爷不想吃粥,咱们就别勉强他了,这粥没滋没味的,可半点也比不上喻府做的好吃。”
她嘲讽的话才刚说完,就见喻子怀朝她看过来,那眼神阴鸷凶恶得似要吃人,她惊吓得缩到自家小姐身后去。
罗晴娘拍拍东莲的手安抚她,接着吩咐,“粥我不小心洒了,你再去端一碗粥来。”
什么洒了?明明就是被怀爷给打翻的!心里虽然不平,可瞧见小姐朝她看来的那软软的眼神,东莲默默的转身出去。
东莲一离开,罗晴娘便默默的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碗和洒出来的粥。
喻子怀沉默的掐紧十指,他知道自己不该同她发脾气,更何况如今两人早已不是夫妻,她没必要服侍他,更没必要承受他的怒气,可适才他一时克制不了自个儿的脾气,才对她凶。
然而要他开口向她道歉,他也说不出来,只能一语不发的低下头。
东莲再端了碗粥进来,罗晴娘递给他,温声劝道:“子怀哥,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现下身子很虚弱,最好还是用点粥。”
这次他没再打翻,抬手接过碗,几口就把粥喝完。
“还要吗?”罗晴娘问。
喻子怀点点头,原先没胃口,但一碗粥下肚后,胃口突然开了,只觉饿得慌,腹中饥肠辘辘的。
她让东莲再盛了碗粥过来,他一连喝了三碗。
待他吃饱后,罗晴娘端来为他煎好的药,“这是村子里的大夫为你抓的药,吃了能补养元气。”
喻子怀接过,毫不犹豫的大口喝下,咽下后,从胃一直到咽喉都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的苦涩滋味,苦得他整张脸几乎都变得扭曲。
见他眉眼都皱拧了,罗晴娘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他抑下嘴里的苦味,朝她伸出手,“茶。”
罗晴娘没给他,“喝药后不能立即再饮茶,会解药。”这道理他不可能不懂,见他表情有异,她想起一件事,遂解释着,“常大姊说这药有些苦涩,不过对身子极好,你若是觉得苦,要不要我拿点梅子给你含着去去苦味?”
哪里只是有点苦?那味道比起生吃黄连还苦,喻子怀摆摆手,“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