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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拨弄着树叶,在缝隙间穿溜着,发出琐碎的声音。那一声声的嘶响,既像夏虫滴溜的鸣唱,又仿如有情人间,宛转低回的叹息。

  * * *

  十月下旬,余老夫人贺八十五岁大寿。

  依据惯例,事前一周余家大宅子会先举办一场家宴。由于余家血脉本就单薄,亲朋好友加一加,约莫一个大长桌便坐满了,算是一场小巧而温馨的庆生会。

  长桌首位自然由余老夫人盘踞,另一端则由嫡系长孙余克俭稳坐。

  成排仆佣围在桌子四周服侍,衣丝碧温顺地立在他斜后方,适时帮忙上菜或倒茶水。

  从头到尾,她都可以感受到长桌那端投来的目光,那样严苛,那样深思,来回流动于她和身前的男人之间,仿佛在侦测着什么。

  对于老夫人,她有一种天生的敬畏,像老鼠见到猫,猫咪避开狗,狗儿会躲棍子,毫无来由地感到惊错。

  “奶奶,祝你生日快乐。”余克俭含着笑,带头举杯祝贺。

  “对对对,祝余老夫人老当益壮。”众家宾客纷纷跟着举杯。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龙马精神,永保安康。”

  “越老越开花!”不知道哪个不识相的乱讲话,脑袋立刻挨了身旁的人一巴。

  老夫人笑开怀,举杯回敬了诸位亲友。

  “今年的生日又让各位亲朋好友破费了。”老人家放下杯子,叹了口长气。“偏偏我最想要的东西,是金钱换不到的。”

  余克俭的眼芒闪了一闪,通常这种剧码的下一幕就是——

  “老夫人想要什么,您只管交代下来,再不济,也有我们这些小辈去跑腿。”旁边果然就有人忍不住了。

  这时候,寿星大人都要很合作地叹一口气——

  “克俭也三十多岁了,婚事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你们这些做长辈、朋友的,也不帮他留意一下。”余老夫人叹息。

  余克俭举杯啜了一口,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衣丝碧捧着酒瓶,恭恭敬敬地上前替他斟满。

  刚才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先“善良”地警告过他,今天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状况,果然剧码原封不动上演。

  余克俭斜睨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我和孙子说话,你一个下人,在旁边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锐箭突然射向她的面门。

  衣丝碧愣了一下,满桌人马齐齐转向她。她被斥责得满脸通红,咬着唇退下去。

  “我才念你一句,你装什么委屈?下去!”老夫人辞严色厉。

  她无措地偷瞄余克俭一眼,殊不知,这个举动看在老人家眼里反而刺目。

  倒像是在告状似的!

  “奶奶,装委屈的人是我。现场叔叔伯伯这么多,你一开口就让他们知道我连女朋友都交不到,我有多尴尬?”他扮出一张苦脸。

  席间扬起此起彼落的笑声,焦点立刻从她身上转移。

  老夫人笑着,深知自己对她的试探有了结论。

  余克俭也笑着,俊颜一贯的不疾不徐。

  衣丝碧一样陪笑,却排不去心头的刺痛。

  他虽然替她解围,仍然无法抹去她被视为风向球,辱骂着好玩的事实。

  如果我现在要求你挺身替我捍卫,你会这么做吗?

  想归想,她仍然知道分寸。恃宠而骄除了让自己显得更不识抬举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我去帮忙上菜。”她小声说,默默退守到厨房去。

  “我帮你。”端着大盘水果正要上场时,一双柔腻的手从后面接过来。

  好友眨了眨眼睛,轻捏她的手,表达无声的安慰。

  唉,恕仪,总是这样温存贴心……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她自嘲地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下人’该做的。”

  “我们只是在这里谋一份职,没有人是‘下人’。”恕仪认真地望着她。“老夫人也不是真的在气你。”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她只是想要逼余先生表态而已。”

  原来她也知道……恕仪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家小朋友呢?”衣丝碧问。

  “长……伍先生吃到一半,就拉着他溜到后院里,两个男生玩疯了。”

  “伍大少那么喜欢小鬼头,或许心里真的有意思的人是你呢!”她随口玩笑道,并未注意到恕仪端丽的脸庞出现了一抹腼腆。“我端水果出去了。”

  “等一下。”

  “怎么?”

  恕仪迟疑片刻。“大厅里正在聊余先生相亲的事……你要不要等一下再出去?”

  “相亲?”她愣住。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去相亲,俭园会出现一位女主人的情况。

  相亲啊……

  她强笑了一下。“没关系,反正跟我不相干,我只是去上个水果。”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完那一场寿宴的。接下来的时间,她只是浑浑噩噩地站在后方,看众人亏余克俭几句,或热心积极的推荐。最后,他们现场就帮定了一桩约会,与某某财阀的千金小姐。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笑,没有拒绝。

  * * *

  “你真的要去相亲吗?”

  深夜里,明月照窗,流光正徘徊。主卧室门口,扬起清灵的探询。

  床上的人坐起,光点只洒落在他的手臂上,大半张脸都闭锁于黑朦中。

  他的沉默无声,让门口的人儿尴尬无地。

  衣丝碧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立场介入此事。她只是……他的女佣而已,他从来未给过她任何承诺,甚至,她都无法确定他对自己,是不是“那样”的心思。

  可是,身体仿佛有着自主意识,不受大脑支配。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良久,待她醒悟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他的门口,提出自己根本没有权利碰触的问题……

  床上的人向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缓缓走过去。

  他将她拉到自己身畔。

  “我真的要去相亲。”低沉的回答,在暗夜中,刺进她心坎里。

  “为什么?”

  “因为,这会让奶奶很快乐。”

  “我明白了……”她垂首而立,小脸在黑暗里苍白得惊人。

  余克俭抚着她的手臂,不再多说。

  对他来讲,“相亲”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饭局,跟吃应酬饭差不了多少。任何会让奶奶快乐、于他又不是太麻烦的事,他都愿意去做。至于吃完饭后要不要接受对方,那就看他自己的意思,连奶奶都掌控不了。

  这女孩!她以为他下一步就要去结婚生子了吗?他藏住嘴角的淡笑。

  温存的唇贴上她的。

  今天晚宴上,他确实是放任她受委屈了。

  他在她唇上,尝到微涩的滋味。这是初识得情怀的女人,心底囤积的酸甜苦辣,全透过唇传达爱恋。

  安抚的吻,很快变了质。

  身上的人,渐渐移转到身下。

  衣丝碧神色迷蒙,胸口的震动几乎隔着薄衣看出。

  他味道爽洌好闻,带着淡淡的药气,和一种压抑的野性;仿佛那个衣着笔挺、谈吐优雅的男人只是表相,体肤之下有一头隐匿已久的巨兽,正蠢蠢欲动,破肤而出。

  抚触她的力道越来越强,终于,换来她低低的一声轻咛。他陡然缓下来,歉然地轻啄她的唇。然后,继续。

  她的心与身都在颤抖,因不可思议的甜蜜。

  于是,在他答应与别人相亲的那一夜,衣丝碧将自己献给了他。

  第七章

  “小女远游回来,还要劳动余总裁亲自洗尘,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单氏企业的总裁先说几句场面话。

  “伯父,您别客气,叫我克俭就好。”他坐在下首,微微一笑。

  “这位是……”单父看向他身旁的清秀佳人。

  衣丝碧迟疑,不知该如何自我介绍。

  “她是服侍克俭的。”二叔抢着介绍。

  服侍?这词儿……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余克俭微微一笑,不做任何注脚。

  气氛登时尴尬起来。

  这场相亲宴在一个月后,终于正式上场。

  单氏企业的千金年方二十二,去年甫自瑞土的大学毕业,在欧陆暇游了半年之后终于回国了。于是居中牵线的人以替单千金洗尘为由,凑和了余单两家。

  年轻一辈的餐会,如果由老夫人亲自主持会显得太隆重,她特地指派他二叔做为东道主。

  “克俭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衣丝碧最清楚,饭局当天让她跟上去伺候着。”皇太后下旨。用意再明显不过,要她认清事实,知难而退。

  衣丝碧毫无异议地接旨。她不会做出有失大体的举动,让他为难或蒙羞——毕竟她可是经过高人调教,师出名门呢!

  相亲宴上,对方来了单氏夫妇与女主角,己方有二叔与男主角出席,而她,穿上余克俭送的一袭香槟金小礼服,也成为座上宾客之一。

  “奶奶要衣丝碧跟上来的,不是吗?”事前,他一句话就挡掉二叔的反对。

  憨直老实的二叔想不出该如何反对。

  “克俭今年三十二了吧?”单夫人二度尝试。

  “再过半年就三十三了。”席间首度响起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友善的笑意。

  “三十三岁也到了成家的年纪,难怪老夫人急着抱孙。”单父接唱双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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