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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

  “恕仪,扶我回房去。”老人家威严地经唤。

  “是。”

  离去前,恕仪偷愉向她举了下拇指,恭贺她留任成功。

  衣丝碧紧绷的心终于舒缓了。

  原本地还在担心两年的约聘期满之后,余家不愿意展延约聘期,那么她就必须返回菲律宾,重新再申请过。现在老夫人愿意直接续约,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还可以多留两年,赚更多的钱了!太棒了!

  她年轻的生命里不敢多有奢求,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卑微却紧要的目标。

  * * *

  来到俭园服侍已经两个星期了。

  尽管不愿意,衣丝碧却几乎爱上了“帮佣”的生活。

  俭园位于阳明山的深处,面对一片翠绿色的山坳,视野之内看不到其他房舍,外围由五十坪的庭院所环绕,室内有上下两层,平地面积大概七十来坪。

  本来她以为这么大的一栋别墅,只有她一个人一定会忙不过来,实际上却比她预料的好很多。

  少爷平时只在二楼活动,她就是负责打理这一层;平时除非必要,绝对不准去,上了楼之后,忙完应该做的活儿也要快手快脚离开。

  至于一楼的公共空间和大庭院,会有专门的清洁人员来处理,一个礼拜一次,平时她只要负责维护即可。

  她的工作内容相当简单。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煮好一桌清粥小菜。少爷向来早起,依照“隐形人”条款,当少爷在一楼活动的期间,她会避到院子里洒洒水,扫扫地。

  接近九点的时候,少爷就会回到二楼去,整个一搂外加庭院等于她的活动空间.只要她别制造出太大的声音,要吃东西、听音乐、看电视都不成问题。

  十一点的时候,准备午餐。少爷的菜色一律由营养师根据他的健康状况所设计,并不繁复难煮。把午餐送上楼之后,下来又是她空闲的时间。

  下午六点,煮晚餐,再送上楼,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她的房间是由一楼的客房改装而成,床头有内线分机,任何时候少爷需要她,都可以直接拨下来叫人。可是,来了半个多月,这线分机还没有响过。

  不只内线安静,连通往外界的电话线都难得响上一声。即使响了,也通常是一些推销员或打错电话的,所以她猜想,二楼应该有独立的联外网络。

  早上十点,她拿着扫帚,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为了怕花粉让少爷过敏,俭园山不种任何会开花的植物。入眼只有一片青绿色调,在夏天早晨里别有凉透心脾的舒畅。

  不晓得他的身体为何如此差?衣丝碧暗忖。

  渐渐扫到后院里,一抬眼,不期然间看到二楼的露台上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她连忙躲回墙侧去,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好奇、探出头来打量高高在上的主子。

  几次偶然见到他,他都穿着浅色系的衣服。今天又是——白衬衫和米色长裤,坐在露台的长椅上,滴溜溜的山风拂了过来,有一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飘忽感。

  他的五官很清俊,剑眉朗目的,只是脸颊瘦得微凹下去,感觉上多了几分冷飒萧索的气息。

  她从来没有正面看过他,当初是老宅的总管载她过来的,交代她几句就叫她开始上工。总管虽然曾上楼向主子请示过,但是主子并没有召见她,他们两人也就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地“同居”在一个屋檐下。

  静坐了几分钟,余克俭缓缓起身。

  她目测,他大概一八O出头,非常之高也非常之瘦,保证不到七十公斤——拿”七十”来当基准都有点高估他了。幸好他的骨架很宽,看起来还不致蹩手蹩脚的,小家子气,只是他如果再下去,老夫人要怪她侍奉膳食不周了。

  他两手扶在椅背上,身体撑到一半还顿了一顿,然后才完全站起来,看起来还真的满迟缓的,哪像一个正值壮年的三十岁大男人呢?

  直到露台上响起玻璃门轻轻拉拢的声音,她才绕出墙角,继续清扫后院的黄叶。

  “究竟是什么意外,能让一个生龙活虎的大男人,变成一个未老先衰的老阿伯?”衣丝碧不禁纳闷。

  风儿呼咻着,清飒而来,她仰头一望,晴天如洗,远方的山岭上浮着一朵朵的白云。

  在如是艳丽的季节里,凡麈俗世间的纠葛、疑惑,也都显得云淡风清了。

  * * *

  刷、刷、刷、刷——

  乍听会以为这只是山风抚过树的声音,十几天下来,余克俭已经知晓,这是竹枝扫把刷过草坪的轻响。

  每天早晨十点多,这阵刷刷声会自动从他书房的窗外响起。

  院子里哪来这么多叶子好扫,真是个勤快的人。

  从扫地声,就可知这位佣人的个性——她扫起地来总是稳定、单一的速度,刷、刷、刷地从左扫到右,最后汇集到中心点,轻快地几下拨拍声,落叶全归入畚箕里,工作完毕,数十天如一日。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已经在无意间被楼上的主人听个一清二楚。难得在自以为无人监看的现场,还能不虎头蛇尾,诚属难得。

  余克俭习惯从小地方来观察一个人,这位新女佣——听说是个菲律宾人——平时厨艺不错,洒扫庭厨都很勤快,但是主子看得到的地方做得好没用,要背地里也能够如此切实才要紧。

  光听扫地声,他对她的印象就比之前的惠美好上许多。那个惠美,人前人后两回事不说,光是身上的衣服一天穿得比一天轻薄,就让他消受不起。

  他不喜欢害别人失去糊口的工作,除非必要也尽量不开除员工。会让他必须动大刀的,必然是因为对方的行为已经无可原谅了。

  刷、刷、刷、刷——稳定的扫地声持续着。

  他微微一笑,心思移回工作上。

  “……所以‘呈阳’提出来的合作案,就是希望我们两家联手,开发淡海新市镇。”超大型荧幕那端,余氏的副总裁叶恢宏偕同一群高阶干部,正和他进行视讯会议。

  叶恢宏今年刚满二十八岁,是他二叔的大儿子;平时余克俭以健康不佳为由,隐居于幕后,台面上就是这位副总裁堂弟在张罗事宜。至于两人为什么会姓氏不同,自有一番内情。

  “政府要建联外的环河快速道路,不是引发环保人士抗议吗?”余克俭将注意力转回会议上。

  “可是预算编列已经通过了,政府也早已开始动工,趁现在淡诲新市镇的土地才一坪八万,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一名主管提议。

  他沉思半晌。

  “不妥。”两个字—出,干部群互相对望着,一阵低低的附和或反对声纷纷响起。他继续把想法说完,“这条联外道路的变数还太大,我们先把钱投下去,到时候除了建设经费,上下打点的交际费就不知要付出去多少,有多少官员就是在等着这种大鱼上钩?我不喜欢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别人手上。”

  一干干部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他开口打断。

  “总之,淡海新市镇的计划先缓下来,‘呈阳’如果不愿意等,我不介意他们另外找人合作,就这样了。”

  “老董事长那里……”副总裁连忙问道。

  “奶奶那里,我负责去说。”话声一落,他先结束己方的通讯。

  一阵轻巧的敲门声,引起他的注意。

  他转过大皮椅,衣丝碧站在书房门口,谨慎地与他对望。

  他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领悟到主子不会主动询问之后,她轻声开口:“对不起,书房的门没关,所以……”

  “嗯。”余克俭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面无表情”法,也不凶,也不恶,也不骂人,表情甚至还称得上温和,只是那直勾勾的视线,让人觉得被钉住似的,心头涌满难言的压迫感。

  “今天是五月的第四个周末。”她嗫嚅提醒。

  他唯一的反应是,挑起左边的眉毛。

  那对眉毛长得真好,她模糊地想。两道黑线既笔直又俐落,强硬的画在眼睛上方,看起来严峻性格,深邃的眼眸更明灿有神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自己的主子。

  他实在瘦得有些离谱,脸颊都凹了进去。可,也因为瘦,他的五官显得更立体,鼻粱高挺,嘴唇长而薄,日光透入棂格打在脸上,形成一些探浅的阴影,更衬托出那股清贵优雅的俊朗感,仿佛生来就是傲世独行的人物。富过三代,品味与贵气才会流露出来——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极佳印证。

  “嗯。”余克俭又点了点头,等她自动解释下去。

  “老夫人说,俭园的规矩都照着大宅子走,所以……今天就是双数过的周末。”衣丝碧只好再接再厉。

  “你要休假?”

  原本以为,病美男的嗓腔应该也是轻飘飘的男中音,他的却是很浑厚沉稳的男低音,与清癯的五官相当不搭轧。

  “不,每逢双数过的周末,我可以打十分钟的国际电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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