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收拾好残局,已是夜晚时分,杜唯四处寻找海琳,不见她人影,还是某个佣人告知他似乎曾在花园里看见她身影。
他推开客厅落地窗,踏进月色,在花园里梭巡一圈,终于在温室里发现她,透过玻璃帷幕,他看见她俯下身,手指逗弄着一朵兰花,嗅着花香,惘然出神。
她在想什么?
他走向她。“怎么了?干么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她怔了怔,回眸见是他来了,瞳光在夜色里幽微闪烁。
“看你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信宽临时取消婚礼,给你的打击这么大吗?”
她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秀眉颦拢。
他不喜欢她这种表情。“怎么?你好像真的觉得很遗憾?”
“难道你不遗憾?”她犀利地反问。“本来今天就可以拿到你爷爷签名的股权转移书的。”
“那有什么?反正只要那老头一天认定你是顾家的继承人,你迟早会帮我拿到公司股份,不急于一时。”
他怎能说得如此轻松?她不悦地望他。
“干么这样看我?”他奇怪地挑眉。“我说错了吗?”
她一窒,久久沉默不语,他看着她于花间流连的倩影,摸不着头绪。
他不懂她,直到如今,他依然不懂她,她就像一颗执着地藏匿于蚌壳里的珍珠,不许任何人采撷。
“我以为你会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她幽幽启唇。
“什么意思?”他不解。
“傅庭欢……难道你不想跟她复合吗?”
“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她直视他,水眸氤氲若雾。“她很适合你,不是吗?你爷爷跟你阿姨都说她是个好女孩,说她跟你很配。”
“我不是说过了?我不会让那老头干涉我的婚事!”
“可是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在乎她的,她也还对你有留恋,不要为了反抗你爷爷,就违背你的心。”她深呼吸,悄悄捏握掌心。“其实我们之间只是权宜婚姻,如果你想跟她在一起,只要你开口,我随时可以跟你解除婚姻关系。”
杜唯震住,胸口宛如遭受重击,半晌,他恍然大悟。“原来这阵子你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你是因为这样才一直躲着我?”
她咬唇不语。
“李海琳,你说话啊!你是因为庭欢才躲我的吗?”
是又怎样?海琳懊恼,连日来的心伤将她胸口磨得破了个洞,他知道吗?
“我是想成全你!”她尖锐地声称。“而且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跟你离婚就违背承诺,不把你该得的公司股权过户给你,只要你爷爷把股权给我,我一定马上转给你……”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个?”他火大地打断她。“我不跟庭欢复合,不是因为我担心你背叛我,而是因为我不爱她!你听清楚没?我不爱她!”
她错愕,全身冻凝,良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不爱她?”
“对,我不爱!我承认我以前爱过她,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早在跟她分手的那天,我就决定不会回头看。”
“可是……如果你不爱她,那天晚上她吻你,你为什么不推开?”
“你一直介意那件事?”他总算弄明白了。
她一颤,顿觉自尊受损,急急反驳。“我才不是介意!”她凭什么介意?“我是搞不懂……你这个人,太难看透了!”
“让人难以看透的人是你吧?”他反唇相稽。
她震了震,不说话,别过眸,望向格子窗扉外。月色晕着她的脸,迷离而蒙胧,教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又是那种表情!杜唯紧紧地盯着她,心海波涛起伏。就连在他面前,她都要表现得那么遥远而疏离吗?即便她曾因恶梦在他怀里哭泣,即便两人有过那样的肌肤之亲,她仍旧不肯对他敞开心房吗?
对她而言,难道他跟这世上其他人都没有分别吗?他究竟算是她的谁?
那一纸结婚书约,他送给她的钻石戒指,对她来说都没有特别的意义吗?
一念及此,杜唯狠狠磨牙,一字一句由齿缝问迸落。“李海琳,我们的婚姻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何一再问她这样的问题,他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海琳咬牙不语,她愈是像蚌壳般密密锁着自己的心,杜唯愈是气愤难抑。
他蓦地爆发了,再也沉不住气,大踏步逼近她,一把攫住她纤肩。“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老是装傻?”
“我没……装傻,我只是不懂……你问这干么?”
“你不懂?哈!你不懂!李海琳,你这么聪明绝顶的一个女人,现在跟我说你不懂?”他言语锐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刺痛她,她阵阵轻颤,忽地只想躲开。
她慌忙挣扎。“杜唯,你放开我……”
“我不放!”他更用力掐握她,掐得她肩头生疼。“你说你看不透我,但你以为我就看得透你吗?自从你出现在我生命里,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之前我以为你是春雪,被你耍得团团转,现在我知道你是海琳,却还是搞不清楚你直(正的想法!你究竟是不是个魔女?你心上的伤是不是永远不会好?我能够治好你吗?有办法融化你吗?会不会到头来,只是我自己一头热的单恋!”
“你……你说什么?”她惶然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单恋?
“你就一定要这样逼我吗?”他忿恼地摇晃她,墨眸焚烧熊熊火焰。“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自尊是很重要的吗?尤其是他明明知道他爱上的女人是个有前科纪录的骗子!你真的非要他在你面前血淋淋地掏出自己的心,才肯放过他?”
“我不明白……我不懂……”她是不是被他摇晕了?怎么他讲的这些话,完全出乎她意料?
“你不是不懂,你是装傻!”他忿忿地放开她。“够了,你已经占尽上风了,我承认自己输了,所以够了!停止再折磨我,停止玩你的魔女游戏!我不奉陪了,不想奉陪……”
她心韵凌乱,言语在唇畔迟疑地吞吐。“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我爱你!”他单刀直入地告白,带着满满的怒气,带着一丝恨意。“这样你满意了吗?我承认,从我跟你初次相见……不对,从我看到征信社搜集来的你的照片时,我就对你心动了,我在想,这女人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冷漠、那么疏离,就好像全世界都跟她不相干?从看到你照片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为你沉沦了!”
他为她心动,为她沉沦?
她不相信,不敢相信!但他激烈的告白继续冲击着她。
“这样你开心了吗?很得意吗?这个男人,明知道你是个贪慕虚荣的女骗子,依然为你着迷!你知道从你答应跟信宽结婚,一直到今天,我晚上都没能好好睡吗?我几乎彻夜失眠,想着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吗?虽然名义上,你早就已经是属于我的了,但我还是不放心,不安心……结果搞了半天,信宽喜欢的人是意诗,还当了落跑新郎,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大傻瓜!”
“杜唯,你真的爱我?”她追问,嗓音发颤,身子也发颤。
“你不相信?”他讥诮地反问。“需要我发誓吗?”
说着,他右手就要举起来,她连忙拉下他的手,容色如雪苍白。
“不用发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她吐露真心,那么悲伤,那么寂寞的真心。“我不觉得自己值得你的爱,你懂吗?我是这么污秽的一个女人,一点都不纯洁。就像你说的,我不是春天那场纯洁的雪,我是魔女,我的心很脏,为了摆脱从前的自己,我盗用了别人的身分,为了让自己未来生活能过得安稳,我不惜欺骗了你,欺骗顾家每一个人,我很脏,我脏透了……”
“不要说了!”他倏地打断她,双手擒握她冰凉的小手。“不准你这么说!”
她眸光莹莹,透明的泪珠犹如冰冻的春雪,无声地飘零。“我配不上你……”
“别说了!”他拥抱她,紧紧的、怜爱的,像拥着某种易碎的玻璃陶瓷。“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让我很心疼?”
他在她耳畔低语,温暖的气息,吹化了她心口冻凝的雪。
“杜唯……”她倏地哽咽,在他怀里仰起楚楚可怜的脸蛋,樱色柔唇凉凉地贴上他的嘴。
她轻轻地吻他,深情地吻,这个吻,不是诱惑,更不是试探,是生平第一次,她主动对一个男人献上真心,献上全部的自己。
她希望他能感受到,希望他能明白她有多么、多么爱他,爱他到无可自拔……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惊骇的咆哮,瞬间撕裂了这甜馨的氛围。
两人愕然分开,同时望向温室门口,那在夜色里如野兽般狠狠闪烁的双瞳不是属于别人,正是顾长春。
撞见这一幕,他气得浑身发颤,脸色铁青,飞快推着轮椅进来,抓起拐杖不分青红皂白,便往杜唯身上招呼。“你这死小子!罔顾人伦的混蛋!你怎么敢碰她?她可是你的亲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