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
关在齐胸口揪拧,闷闷地无法呼吸,深深葬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终于还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的前妻,方巧芸,也曾在这样的深夜时分,在这隐密的玻璃暖房里,哭倒在他弟弟怀里。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画面。
为什么?
关在齐紧紧掐握拳头,指尖掐入掌心肉里。
为什么偏偏也是深夜幽会,也是哭得梨花带雨?
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吗?是他对她不够好吗?为何她要和那个女人一样,如此重重伤他!
他不相信,可心不可能这样对他,她不会……
关在齐心乱如麻,胸膛震着,双腿颤着,但他仍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地往他曾恨不得永不再记起的恶梦走去。
可心不一样的,她不会像巧芸那样对他,她不会……
他在暖房门口踯躅,正想不顾一切地走进去时,却听见一道哽咽的嗓音扬起。
“我表姊……真的是因为那样才死的吗?”
这句问话,如极地最寒冷的冰雪,冻结了关在齐这阵子好不容易变得温暖的心。
他双目无神,下意识地往后退,重新躲回暗夜阴影里。
可心再回到房里时,夜色又更深浓了几分。
她换回睡衣,窸窸窣窣地上床,原本闭着眼的关在齐似是被她惊动,低声咕哝。
“你去哪儿了?”
“啊?”她大惊。“吵醒你了吗?我刚刚就是去……嗯,去厨房偷点饼干吃。”说着,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地敲着,她真怕他听到。
“傻瓜!晚上没吃饱吗?”
“嗯,肚子有点饿。”
他没再说话,静静地,彷佛又睡沉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拉高被子,合落眼帘。
夜很深很静,男人的眼睛却陡地睁开,迸射两道凌厉的光芒。她说谎!
他以为最单纯直率的她,竟也学会了对他说谎……
他怔怔地想着,眸光一点一点黯淡,直到浓缩成一片忧郁的死寂。
第9章(1)
记得和她初次相见。
那天,他接到医院通知,匆匆忙忙赶去,见儿子安好无恙,心头的重石顿时落下。
然后,他看见和家睿肩并肩坐在一起的她,她不知跟家睿说些什么,竟用双手掐起孩子的脸颊。
他吓一跳,以为她在欺负自己儿子,忍不住大踏步上前,她感觉到他气势凌人的身影,扬起眸来。
那是他生平所见最清亮、最澄透的眼阵,纯粹的眼神不见一丝杂质,像是两丸黑玉,悠悠浮于水中央。
她看着他,起先是陌生的,渐渐地像认出了什么,樱唇弯弯,丝丝甜甜的笑意浸透眉眼,美得令人心悸。
“你爸爸来了。”她轻轻推了推家睿。
家睿揉着自己发痛的脸颊,看向他时,表情却是怯怯的,像是担心遭他责备。
而他的确也骂了家睿几句,为何不乖乖跟着老师,一个人乱跑?要是没人把他救出火场,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他发现她的表情慢慢变了,不笑了,愤然起身,像母鸡挡在小鸡身前,替家睿挡去来自父亲的怒火,不客气地骂他这个做爸爸的一点都不温柔体贴,像这种时候根本就不该说什么多余的话,直接把孩子抱进怀里就对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一个陌生女子叨念,禁不住愣了,人人都说外表淡漠的他全身上下总是带着寒意,教人不敢接近,而她却似乎视若无睹,难道她不怕他?
那天,只要他一闭上眼,那清甜娇美的笑颜便会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浮现。
后来,他又见到她了,却是在方家,原来她是巧芸的表妹,谢可心。
可心,可心,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接着便是他们的相亲约会,她像个天真的孩子,毫不保留地在他面前展现最真实的一面,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爱看的电影就打瞌睡,爱看的就兴致勃勃。
他无数次拿她和巧芸比较,虽然是表姊妹,性格却是如此天差地远,巧芸总是忧郁,她的笑容灿烂得犹如接收了全世界的阳光。
她还敢捉弄他、逗他笑,说他老板着一张脸,看起来老了十几岁,实在糟蹋。方念祖说她的智力从十四岁后便停止发展,可他感觉不到她哪里蠢笨,或许有些想法是太单纯太傻气,但仍掩不住她身上一股灵气。
他甚至觉得她是伶俐可爱的。
家睿喜欢她,他也想照顾她,所以他娶了她,本以为只是个类似契约的婚姻,他却逐渐领略到了爱情。
他爱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进爱情里,直到无法自拔。可是……可是……
梦中,关在齐逸出一声不安的呻吟,冷汗涔涔,他梦见自己又回到那一天,与前妻决裂的那个下雨天。
“我们离婚吧!”
窗外春雨阴绵,他对面色苍白的前妻撂下决绝的话。
“家睿我会负责抚养,也会给你一笔赡养费,你想要房子也行,我可以买给你。总之,你可以自由了。”
他以为他是在给她一条最好走的路,没想到她竟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我不离婚,绝不离婚!他不要我,连你也不要我?家睿是我的,你不能抢走他,谁都不能抢走我儿子!”
“巧芸,你讲讲道理……”
“我讲道理,谁来同情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会给你钱跟房子……”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我吗?”
“就算我留你的人在这里,你的心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看见了,昨天晚上你跟在晋在温室里……你又何必在他怀里哭得那么委屈?你喜欢在晋,想跟他在一起,我可以成全你们!”
“谁说我喜欢他?他只是小叔。”
“那你们干么偷偷摸摸地幽会?”
“那不是幽会,只是……我需要有人听我说话而已,在这个家谁也不会听我说,只有他了。在晋跟你不一样,他懂得女人想什么,他明白我的痛苦……”
“好!那你告诉我你的痛苦到底是什么?”
“是……志扬。”
“志扬?谁?”
“你不知道,对吧?我跟你结婚这么多年,你居然到现在连我婚前有个要好的男人都不晓得?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说什么你也想对我好,我们虽然不是因爱结合,也能慢慢培养感情,事实上,你有拿真心对待过我吗?”
他没有吗?曾经,他也愿意对她温柔体贴的,只是每每接近她时,她便会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躲着他,后来在怀孕后竟对他提出那样的要求,又在孩子未满周岁时,丢下一切逃去加拿大,而他亲自去接她时,她更是避他如瘟疫……
真心相待也需要回报的,可他得到的只有一次次的心冷。
“既然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干么不干脆跟我离婚,回到你旧情人身边?”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他不要我了,他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我听说他们过得也不好,他老婆有外遇,我以为机会来了,以为我们终于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他说……他说都过去了!他不会再跟我在一起,他早就不爱我了……我恨他,恨他!我也恨你,关在齐,我恨你!”
这算什么?他们这几年的婚姻,他为了儿子百般忍让的婚姻,究竟算什么?他累了。“我们离婚吧,巧芸,再这样下去只是彼此折磨而已。”
“我不离婚!你们这些男人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凭什么!我不离婚,你非要逼我的话,我死给你看!死给你看……”
数日后,当他出差回来时,迎接他的便是她自杀的消息以及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果真寻死了,逼死她的人,是他吗?
是他害她染上了忧郁症,是他逼她不得不走上绝路?
他错了,错得荒唐,错得离谱,从最初为了解决公司危机,父亲劝他与方家联姻,一切便错得无可挽回。
错了,都错了,而如今他是否依然必须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在齐,在齐,你醒醒!”有人在唤他。
那温柔急促的嗓音,听来好熟悉。
“可心,心心……”他呓语。
“在齐,你在作恶梦,快点醒来。”
“别走……”
“在齐,你醒醒啊!”
一双温热的小手抚上他冰凉的脸,替他抹去满鬓冷汗,又轻轻地揉他颈脖,他慢慢地止住颤栗,挣脱了梦魇。
他睁开眼。
“你总算醒了!”可心惊喜。
他恍惚地望着那张清丽娇美的容颜,她在笑吗?没想到她还能这样对他笑。
“你没事吧?”见他闷不吭声,她笑容一敛,又担心起来。“到底作了什么恶梦?你脸色好难看。”
“没什么。”他有些冷淡地推开她的手,翻身下床。“我去冲个凉。”
可心愣住,目送丈夫的背影,芳心沉沉地压着,想着昨夜听到的秘密。
她该向他问清楚吗?问题是,该怎么问?
她漫然寻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关在齐从浴室走出来,穿着一件深蓝色浴袍,襟前露出半片古铜色的肌理,半湿的发绺还滴着水,衬着他那张五官分明的俊脸更显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