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如今怎会在这里?”
“我亲爹送了几次银子后,大概觉得我的存在已对梁大小姐不构成威胁,便不再管我了。我的养父母看我可怜,便主动找上我亲爹娘,说他们成亲多年都没有孩子,打算收养我;我亲爹娘高兴得立刻把我送给了他们。于是我有了新的爹娘,就是现在在韩府帮佣的梁三夫妻。”
难怪他一次次拒绝了梁语蓁的探视,梁语嫣却能来到他面前,原来是有“后门”。“他们怎么会来我韩府做事?是为了让你接近我吗?”
“才不是!”梁语嫣因韩宸枫的话而错愕,瞧他说得好似爹娘别有居心一般。“本来我爹娘是帮人种田过活的,但今年受了灾,老房子倒了,我们无家可归。本想到梁府求助,没想到正好听说韩老爷因为你要来养伤,得多寻些奴仆。我爹娘想着去梁府也会被刁难,不妨到韩府来应征看看。我爹娘遵守诺言,没敢让韩老爷知道他们收养了我。没想到不用攀亲带故,光是听我爹娘房子倒了无家可归,韩老爷这个大好人便雇我爹娘当韩府的长工,给了我们一家栖身之处。”
“难道你爹娘就没一点私心?”
梁语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然,他们也想着我能来见见韩大哥。因为他们知道,梁府绝对不会让韩大哥知道我的下落。结果没想到韩大哥刚好遣走多名女侍,我娘就以身为管家之便聘了我。”
当年梁嘉明果然是缓兵之计,最终想的还是要他娶梁语蓁吧。
“你没怨过自己的命吗?”
梁语嫣语气平淡,微笑道:“没什么好怨的,只是不受亲爹娘疼爱而已。更何况我现在的爹娘对我很好,而且收养了我几年后,我娘终于有孕了,生下了一个妹妹,就是玩着风筝的小采。我娘说收养了我她便有孕,足见我是带着‘好运’的孩子,才不是不祥女。”
韩宸枫也因她的笑容而露出微笑。好一个随遇而安的女孩,好一个不畏命运捉弄的女孩。“是啊。他人放弃了你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你也放弃了自己。”
韩宸枫拄着杖,由草地上站了起来。当年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容,或许是因为打抱不平,他选了她;今日当然不想见她还是跟当年一般,因相同的原因受委屈。
“韩大哥……”梁语嫣抬起头看着他。他的和蔼表情已经收起,但梁语嫣还是感到一阵暖意,不禁露出了笑容。
“嫣儿,休养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地‘认识’你。”
韩宸枫将手中的鲁班锁丢回给她,便转身离去,却在她看不见时,露出了与她一般温暖的笑容。
*
梁三与妻子刘惜、女儿小采,一家三口在厨房里看着一桌子菜,却没人敢动筷。
“你说要教语嫣烧菜,她就做出这些玩意儿?这能端给韩少爷吃吗?”梁三皱着眉头,看着一桌黑漆漆的、活像焦炭的东西。
“我想她都快嫁人了,该好好学烧菜,怎知我才转个身让她看着火,就成这样了。”
“嫣姊姊做什么事情都很能干,怎么就是烧菜一直烧不好?”小采也皱起鼻子,那味道实在够呛。
韩宸枫在府里遍寻不到梁语嫣,想着来厨房找找,便迎上了这一幕。
他看着梁三他们对着桌上的东西发呆,也觉得疑惑。是谁把炭屑放上桌,还用碟子好好装着?莫非是哪个顽皮孩子的杰作?
“语嫣做出这东西是绝对不能端给韩少爷吃的,现在重做也来不及了,我上街去买现成的吧。”梁三最后这么决定,打算把碟子里的菜肴丢弃。
梁语嫣下厨不稀奇,毕竟她已不是小姐,是该下厨学作菜;稀奇的是,她做出这种东西,竟打算给他吃?他走进厨房,将手上新买的鲁班锁放上桌后,端起其中一盘,嗤笑道:“我还以为这是炭屑。你们养了她八年,就教她这样的手艺?”
梁三搔了搔头,笑得无奈。“语嫣什么都学得很快,就是这烧菜……”
“拿双筷子来。”
“韩少爷,这吃不得吃不得!我立刻上街去买。”
“色香味之中,色与香是不合格了,我尝尝‘味’如何。若连‘味’都不行,我看以后就别让她学烧菜了。”
梁三夫妻相视一眼。莫非这韩少爷真有可能选语嫣当媳妇?大户人家有专司作菜的厨娘,否则语嫣身为奴仆,哪能不学烧菜。
倒是小采没想那么多,韩少爷说要筷子,她便立刻去拿了双过来。
“这一桌菜都是为我做的?”
梁三夫妻俩心虚的点点头。说是为他做的,却成这德性,实在没办法拍胸脯说语嫣很用心,但刘惜还是忍不住为女儿平反:“她不是不认真做,只是老学不好。”
既是用心为他做的,他就试试吧。韩宸枫在其中一盘黏糊糊的东西里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嗯……原来是糖醋排骨,只是焦了点、卖相难看了点,吃起来倒还辨认得出味道。“闭着眼吃的话勉强还可以下肚,我看……再好好教她吧。既然她学得快,应该没问题。她人呢?我有事找她。”
“我要她去打扫书房了。我不识字,怕把书弄乱了。”刘惜说道。
“你们有让她识字?”
“虽然让我们收养了,但她毕竟本是千金小姐,只要我们凑得出银子,能让她学的都让她学了。”
“嫣儿说你们的日子很苦,怎有银子支付先生的束修?”
梁三又搔头了,这回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们帮人种田,偶尔帮地主家里做事打杂。语嫣从小苞着我们,也在地主家里帮佣,在那儿认识了教少爷小姐们读书的夫子。那夫子说语嫣很得他的缘,几乎没收什么银子就教了语嫣识字读书。”
“不只这样。语嫣从小在我们这些下人里就很受欢迎,大家会的、自己能教的、她学得起来的,都教她了。”
“既然她已经不是什么大小姐了,你们的付出不会有回报,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听到这句话,刘惜突然扯起袖子,按了按眼角。梁三推了推妻子的手,要她别失态。
韩宸枫正觉莫名,而不懂事的小孩向来最没顾忌,小采见爹娘不开口,便自己说了:“我爹娘心疼嫣姊姊啊!她好可怜的,梁老爷和梁夫人都不管她,不当她是女儿就算了,但梁大小姐这样还不满意!”
“嫣儿都被赶出来了,她还不满意?”
“梁大小姐一不顺心就会来家里找嫣姊姊的麻烦。嫣姊姊几句话没让她满意,她就拿鞭子抽她……”
“小采!”梁三急忙喝止了女儿的话。
小采受了惊吓,身子一抖,扁着嘴就要哭出来。
韩宸枫看了梁三一眼,让他不敢再作声,随即柔声催促道:“小采乖,你继续说,我让你爹不骂你。”
看着韩少爷温柔的笑容,小采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硬是收了回去,傻傻地露出了笑容。韩少爷长得真是好看啊!这是嫣姊姊未来的夫婿,就是姊夫啊!
“小采可以喊韩少爷姊夫吗?”
“我有说要娶她吗?”
这下小采眼又湿了,鼻又红了。“嫣姊姊每次被欺负,我都哭得比她伤心。她都告诉我说没关系,她不痛的,因为等她的韩大哥来娶她后,她就不会被欺负了,她会忍耐的。”
“她又知道我会挑她了,我也可能会挑梁语蓁啊。”
“韩少爷不姚嫣姊姊吗?不当小采的姊夫吗?”
小采殷殷期盼的模样让他无法响应。对他来说,先不提他会不会履行爹娘当年的承诺;即便履行了,梁语嫣也只是选择之一。但梁语嫣却视他为唯一,一直在等着他的救赎。“虽然梁府生意不见起色、梁语蓁险些溺毙,但全怪到嫣儿身上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不爱说人闲话,但既然韩宸枫都知道了,便没什么好忌讳的了。梁三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听说语嫣出生头一个月便不时嚎哭,直到满月宴那天遇见韩少爷您才改善,但梁夫人早已因语嫣的哭声而躁郁成疾。梁老爷眼见梁夫人如此,加上梁府的种种不顺遂,便全都怪上了语嫣的命。”
刘惜也为梁语嫣抱不平:“梁夫人的病一直没医好,近年来更是常常无故尖叫。语嫣已不住梁府了,她还是常念着说语嫣是妖女,不该来到世上……”
这一切,梁语嫣都没提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被赶到梁氏老家,甚至在他问过她怨不怨时,她竟说她不怨。“她就甘心接受这一切,只因为她认为有一天我会来娶她,她就会得到救赎?”
看着梁三夫妻欲言又止,韩宸枫知道那是他们期待他真能与梁语嫣成亲,却不敢开口。他该笑梁语嫣太有自信,认为她一定会选她;还是该骂她太有自信,竟为了那仅有一半的可能性而死心塌地等待?
“姊夫当年是挑了嫣姊姊的!虽然她跟梁大小姐长得一个模样,但姊夫不会变心改娶那个穿得很漂亮的大小姐吧?”小采童言童语地问,却正问出了梁三夫妻的担忧。“梁大小姐不是好人!姊夫娶了她也会被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