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谷,是新开的游乐园,你去过吗?”
“没有。”方蕴洲摇头,“我只知道“欢乐园”。记得吗?我和你去过的。”
“记得。”没错,她记得,只是记忆已经模糊了,昔日的种种都似真若幻,她不太记得具体的细节了。
“这世界在变,连游乐园的设施都会被淘汰,和新建的梦之谷比起来,原本的欢乐园就变得不够瞧了吧。”方蕴洲看上去不无伤感。
朝露把一缕散发拨到耳后,“也不能那么说。我想,即使有一天欢乐园被拆除,还是会有很多人怀念曾经在那里度过的美好时光。新的事物可以取代旧的事物,但不能否认,它们也存在过……”发现方蕴洲看她的眼神起了变化,她住了口,暗悔自己话多,无端引出他别的念想来,于是转而说道:“只是有一点,人的记忆力和精力终归有限,要前行,就只能把过去甩在脑后,存在过却消失了的事物远没有眼前的东西来得重要,对此也不需要太感慨,因为这是必然的,也理当这样才是。”
方蕴洲沉默了一会,“你能这样想,未尝不好。”
朝露没有搭话,把头转向旁边,发现隔壁桌面朝向她坐着的男人有几分眼熟。
她曾经在电梯里无意间瞥见他的员工证,因此知道他是楼上一家公司的技术部经理,大概三十多岁,长得还算周正,就是肚子已经微微露出发福的迹象,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透着精明的气息,此时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女性,看侧面大约二十六、七岁。
方蕴洲注意到她的视线,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问:“你认识他们?”
“不算认识。”朝露压低了声音说,“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数了下。”她难得地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数什么?”
“你刚来这里还不知道,我在这栋楼的不同餐厅里遇到过这位男士的相亲场面不下七次,也许还有我没碰到的次数。”
“午休时间相亲?”方蕴洲愕然。
“大都市时间宝贵嘛。”她耸耸肩,“我们公司算人道的了,据说楼上那家公司的男职员都是属骆驼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吃苦耐劳?”
“你的中文理解能力没有退步太多。”
“我猜想,他可能是一方面急着成家,一方面又立业当先。”她喝了口果汁,“相亲对象品质良莠难测,额外安排时间相亲嫌浪费吧。”
“你怎么知道是相亲?”
“这边的餐厅为求增加客人数,桌子间距都不大,而我的耳朵又很灵敏。你知道的,很多时候我都一个人吃饭,无聊的时候就会……”
“原来你也有八卦的心思。”
“我本来就是个俗之又俗的人。”
方蕴洲又把声音特意压低了一个八度,“我明白他为什么会相亲七、八次还没成功了,是女人都无法接受这种没有诚意的约会吧。”
“未必,也许对方是只母骆驼。”
第4章(2)
方蕴洲笑了,“朝露,士别三日,你的冷幽默让我刮目相看。”
“最近我也发现了,”朝露认真的说,“看来我身上的幽默细胞并未死绝呢。”
吃完饭,朝露和方蕴洲起身准备回公司上班,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闪烁的萤幕上显示“褚云衡”三个字,她立刻接了起来。
“嗨。”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软,同时用眼神示意方蕴洲先走,“我早上起来还在想,昨天玩得那么疯,你今天去上课身体要不要紧。”
“我住的地方离大学很近,走过去并不吃力。而且上课的时候我基本上是坐着的,我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能照顾好自己。”
“或许你需要做物理治疗什么的。”她记起竞走之后的那个礼拜天,曾经听见林书俏建议他去做物理治疗。
“不,我不需要。”他迅速转换了话题,“对了,我打来是想问你,你父亲的裤子需要干洗吗?大概是年头久了,我找不到洗标。”
“那本来就没有什么洗标,是我妈妈买布自己做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
“如果是这样,我就放洗衣机洗了。”
“不用麻烦了,反正也是不穿的旧衣服,下一次让我妈直接带回来就好。”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朝露握着手机也没再出声。终于,褚云衡的声音再次透过手机传了过来,“朝露,上次在我家门口,我说“有空欢迎来玩”的话是真的。”
她抿了抿嘴唇,“我回答你“好”,也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那就好。再见,朝露。”
“再见,云衡。”她握着手机,过了两秒才挂掉电话。
她发现,去掉他的姓氏、单叫他的名字并不困难,对于他这个人,她早就已经建立了一种如友人般熟稔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像刚才那样称呼他其实更为顺口。
她走出餐厅,一直到走到电梯口,整颗心都还在扑通扑通急促跳动着,有上百种念头一起席卷过来,令她欣喜而惧怕,而她刚刚所说的“我回答你“好”,也是真的”那句话,也的的确确是发自真心。
如果说,当他第一次对她发出邀请时,她只当作是他的客套话,那么这一次,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已经二十五岁,不再是不谙世事,对感情?**那嗌昙土耍ッ搅怂男南遥惺艿侥抢锏恼鸩K诵募拢烁卸被褂幸凰磕岩悦吹娜冈居可闲耐贰?
她一回头,看见刚才在餐厅吃饭时遇到的那个被她称为“骆驼”的男人站在她身后等电梯,脸上没有表情,她把头转回来没多久,就听见那个人在和谁讲电话,“……见了,还行,没什么感觉,不过可以再交往看看……至少长相还不错,工作也稳定。”
原来“爱无能”真的是都市流行病,而这种病,居然是能和积极寻求婚姻伴侣并存的!
电梯来了,她楞在原地,那个“骆驼男”已经挂了电话,迈着修长的双腿走进电梯。
“进来吗?”那个人很有涵养地问了一句。
她点点头,跟了进去。他伸出手,按了自己所在的楼层。
这个世界上,四肢健全、有着光鲜外表、体面工作的人并不少,而且,如果不是用太刻薄的眼光看,绝大多数都是善良又素质良好的,只是能让人觉得有趣而难忘的却着实罕见。
满大街的男人都健步如飞,却没有谁能让她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又或者是陷入困惑矛盾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朝露感觉心里某个被她刻意用链条拦住的地方,沉重的锁仍明晃晃地悬挂着,却有一处小小的环扣松了。
又到了礼拜六,朝露在家无事略觉无聊,便给周若枝打了电话,问她走不走得开,要是得空的话想和她聚聚,周若枝立刻满口答应,还说也正想找她说说话。
两人约好一同吃午饭,朝露问她想在哪里碰面,周若枝似乎不想为此费脑力,懒懒地说:“要不就上次的“猫与钢琴”吧”。
“好。”隔着电话,朝露就察觉出她的声音有异,只是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便暂且不问,匆匆拿了包包出门。
她到的时候,周若枝已经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着了,手里捧着半块炸鱼逗弄一只蹲在她膝头的三花猫,见朝露来了,她才把猫放下。
朝露看她的样子倒还如常,头发烫得很时髦,脸上化了淡妆,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你近来在忙什么?”周若枝问,“本来上个礼拜天就想见见你,不过打你手机都没接,后来我打到你家里,你妈说你出去了。”
朝露回想了一下,周若枝打来时是她和云衡玩得疯狂的时候,哪里有心留意手机,直到褚云衡在她家吃完了饭,她送完客回来,才看到有周若枝的未接来电。那会儿时间已经不早,周若枝又没再打来,想着多半也没什么急事,就没有回电,之后上班忙忙碌碌,也就忘了这回事。
“不好意思,我那时没听见,事后一忙又给忘了,是有急事吗?”
周若枝苦笑了一下,“倒也没什么可急的。咳,这年头来说,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她低头,冷着声轻轻地道:“潘海在外面有人了。”
朝露一惊,从位子上蹭地站起来,绕到她旁边坐下,握住她的双手,“会不会是你多心?”
周若枝的声音听来冷静,只是被朝露轻扣在掌间的手却发着抖,“我如今的空暇时间多得很,总有办法知道,你也不用听这些无聊的手段,反正我只要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傻子就算好的了。”
朝露到底没经历过婚姻,且细算起来连正经恋爱都没谈过,平日里看着是一副老成的样子,遇到这种事还真不晓得该从何开解,憋了半晌才道:“那你预备怎么样呢?”
“我还没想好,目前也不打算和他摊牌。说起来,他回家的次数还算勤,对我也不算亏待,先相安无事地过着吧。”周若枝瞥了一眼朝露,“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这种事我既然告诉了你,就没打算在你面前继续打肿脸充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