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动作快!”文嬷嬷一听到消息便亲自进房帮她打理。
“嬷嬷,没人额上受伤还上粉的,就照例戴面纱好了。”一见文嬷嬷拿了一盒脂粉过来,谈瑞秋吓得赶忙阻止。
先前苏嬷嬷来时她都是戴面纱,没必要因为秦文略来就特地要她扮艺妓吧。
“可是……”
“小姐好了没,王爷已经走上廊了。”王嬷嬷冲进房里,打断了文嬷嬷未竟的话。
事已至此,文嬷嬷只能吩咐玉露赶紧替谈瑞秋稍作打理再戴上面纱,回头又问了丫鬟茶点等等是否备妥。
就在玉露替谈瑞秋编了双辫戴上面纱同时,秦文略适巧在徐贲的搀扶下进房,后头还跟着胡娘子、苏嬷嬷和几个小丫鬟,看起来阵仗倒也挺盛大的。
谈瑞秋本想要起身迎接,但苏嬷嬷已经早一步将她按下,让她坐在床上,看着徐贲拐了张椅子,让秦文略坐在床头的位置。
她暗暗打量着他,见他脸色苍白了点,气息有点乱,甚至还有点喘。真是为难他了,虽说从主屋到屏香苑,说远也不远,不过是绕过一座园子,过了两道门,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应该算是体力负荷的极限了。
不过,她并不同情他,因为她并没有邀请或请求他过来。
“其他人都退下。”才刚坐下,秦文略便粗哑地道。
文嬷嬷闻言,堆着笑脸上前。“这怎么好呢?王爷与娘娘身上皆有伤,没个人在旁伺候着,要是有了闪失……”文嬷嬷话到最后,在秦文略冷鸷的目光瞪视下,自动化为无声,一股寒意从背脊爬起,教她脸皮子抖了两下,不敢再往下说。
“王爷想跟娘娘说些体己话,这么多人都凑在里头成何体统?”苏嬷嬷扬着笑意,却十分强硬地将房里所有下人都给请出房外。
谈瑞秋玩着发辫垂着眼,他这会前来该不会是打算向她正式道歉的吧。在谈家,谈老爷也曾在暴怒下打过太太和姨娘,但哪里需要老爷开口道歉,他是谈府的天啊,有听过老天会跟人道歉的吗?
谈瑞秋不自觉地掀唇冷哼,压根不在乎他抱伤前来所为哪桩,只是……他坐在那儿不吭一声,就这样盯着她瞧,很有趣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快要沉不住气时,才听他哑声道:“你没有为我准备桂圆粥。”
谈瑞秋顿了下,超有冲动想把枕头甩到他脸上。太多国骂说不出口,她努力地憋在心里,暗暗问候他。
真去他的,难不成她成了他的老妈子,还负责替他煮吃食不成?
“王爷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便是。”厨房里布置的人手,照日夜轮值算起来,约莫有三十来个,绝对够堵他那张嘴。
“太甜。”
谈瑞秋眼角抽了下。“那就教他们糖放少一点。”
“味道不对。”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匀了怒气之后,才开口,“王爷今日前来想说的就是这些?”去他的味道不对!煮法都一样,添加的食材不变,不都一样!
她知道了,他今日特地上门是来找碴的,既是如此,她还干么跟他客气,何必在他面前扮柔顺。
“是。”秦文略淡淡地看她一眼。
这一句是恁地简短有力,犹如一把利刃,瞬间削断了谈瑞秋的理智线,于是她在被子底下狠狠地朝他比出中指。
她知道身为淑女不应该这么做,但人在被逼迫到某种程度,在生死恐惧与茫然未来的夹缝中求生存太久,真的会教人性情大变。
秦文略当然没瞧见她被子底下的动作,眸色不变地注视着她,总觉得她看似温柔的水眸似乎正漾着火花,而她的额头还缠着布巾,看不出口子收得如何。
有点扛不住他的目光打量,谈瑞秋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既然王爷想问的是这些,也已经问完了,我也回答完了,王爷也该早点回去歇息,往后没什么事,差苏嬷嬷通报一声便成,不需要亲自前来,要是折腾了金贵身子,我可赔不起。”
秦文略见她水眸里像是燃着火焰,不禁勾斜了唇角。“倒是挺精神的,不像嬷嬷说的病恹恹。”
谈瑞秋顿了下,这才明白原来是苏嬷嬷从中牵线。一开始她就觉得苏嬷嬷老是有意无意地凑合她和秦文略,还故意说出秦文略的过往赚她同情,没想到她都被秦文略打伤了,苏嬷嬷还是没放弃……是真的很期待她哪日死在秦文略手中不成。
“我已经好多了,王爷不需要挂心,早点回去歇息。”去去去,少烦人了,少见他,她就觉得清静多了。
她是多难得拥有如此奢侈的平静生活,就不能多给她几日,当是给她的赔偿?
“我很抱歉。”
谈瑞秋呆了下,傻楞的抬眼,嗯……她是不是听错了?
“我无意伤你,那日实在是被你的话给激得失去理智。”他顿了下,像是在斟酌用字。
“但不管怎样,我伤了你就是不对,今儿个来,任你怎么动手都成,算是一报还一报,我绝不还手。”
“……我可以拿武器吗?”她绝不会用手打,搞得他疼她也疼。
秦文略像是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话给怔住,一会低低笑开。“成,你想要拿什么武器?”
这下子换谈瑞秋怔住,因为这是她头一次见到他笑,而他的笑仿佛是春日煦阳,融化了那千年冰雪,脸上线条柔和,不再长满了刺,褪去了杀伐气息,宛如破云而出的静月,径自辉煌。
像是察觉她的注视,秦文略敛去了笑。
谈瑞秋不禁暗骂他太小气,竟连笑容都不分享,撇了撇嘴道:“说笑的,王爷有伤在身,我可不希望王爷伤上加伤,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十个谈家都不够赔。”
“你不肯动手,这笔帐该怎么算?”
当与她是亲兄弟得明算帐不成?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她一副奸商嘴脸地道:“不如这样吧,王爷把自己押给我。”
“什么意思?”
“王爷不想活,可我偏要王爷活,所以王爷先把命押给我,除非我死,否则墨就不准死。”她这个人向来是大人大量,不会真的与他一般见识,况且他是真的知错认错,她要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和赔偿,可就显得她小鼻子小眼睛了。
秦文略微眯起眼,一会掀唇笑得自嘲。“又是谁跟你说我不想活?”
“好吧,也许不是不想活,但总是万念俱灰吧。”也许他不是真的厌世,但他是真的懒得活。“可是我必须奉劝王爷一句话,想活的人很多,却不见得活得下来,能活的人,怎能不努力活下去?”
第五章 皇上突来七王府(1)
秦文略僵硬地挪开视线。“你不是我。”
“当然,我不是王爷,但我懂得生离死别,我能体会与最爱的人阴阳两隔的滋味,那绝不是一句心碎就能带过。”
秦文略微诧,诧异她竟坦白有过最爱的人……尽避他不视她为妻,但她必须视他为夫,岂能在他面前说起这些?可她微带沙哑的嗓音,轻柔中带着怅然若失,硬是挑动他的心弦。
“很痛很痛……我知道被留下的人很痛,可是走的人就没有丝毫不舍吗?她必须舍,不舍只会更痛。”所以她一直在苏秦面前假装无欲无求,其实她是多么的想活,多么的想陪他到老,直到有天他们都老得走不动,还可以牵着彼此的手话从前。
可是,不管她怎么求,老天还是不给。
“可是我连芸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话就这般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他作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在一个谈不上熟识的女子面前提及这份伤痛,可是,他想说,这一刻他想对她倾泄压抑的痛楚。“我这一生,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失望的比盼望的多,我一心一意的求,却始终什么都不留。”
谈瑞秋直睇着他,泪水莫名在眼眶打转着,只因眼前的他与苏秦重迭了,好像苏秦在失去她后,对着他人诉说这份苦。
“芸娘的死,是对我最大的重创,我万念俱灰地前往西北支援,从没抱持回京的想法,伤重时,我像是作了一场梦,梦里有芸娘,我和她成了亲,有了孩子……可梦突然醒了,我还在这里……我明明像是已经过了两辈子了,狠狠地痛上了两次,孩子安抚了我的痛,怎么一清醒,我的痛还持续着?我迷糊了,分不清楚哪边是梦,哪边是真实,那里的世界开始模糊,可它应该是真的,我却混乱了……”秦文略喃喃的说着。
话未竟,只因他被人拥抱入怀。
多少年了……有谁会如此拥抱安抚他?温柔的怀抱,宁馨的香气,仿佛芸娘般安抚着在痛苦深渊里挣扎的他。
“管它是梦是真实,就当是老天给你的补偿……老天剥夺你那么多,补你一些是天经地义!”谈瑞秋不服气地喊道,仿佛是替自己出一口气,可话锋一转,她喃喃低语道:“王爷,失去多少总要拿回多少,就算咱们无法成为一对相爱的夫妻,但至少咱们会是一对相敬的知己,都曾失去过所爱,你不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