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肝。”他还是不悦地哼了声。“什么奴?这些年府中成捆的人参都喂了幼彘不成?”
“阿琅哥哥,”她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扯着他的袖子轻摇。“好好好,是我说错啦!”
计环琅被这娇娇软软、嗓音嫩糯的小人儿一摇,一颗心早就化了,偏还是不肯松口。“换个说法,那个奴字听了不顺耳。”
她险些呛到,一时啼笑皆非,只得笑叹道:“好,那就说是在侯府中做下人吧?”
他皱了皱浓眉,“勉勉强强。”
容如花的笑容里有三分莫可奈何又有七分的欢喜,她又如何不知道阿琅哥哥特意舍马就车,还一反常态地啰啰嗉嗦了大半天,就是舍不得她回平庆伯府?
“我会好好的,”她杏眸明亮,目光温柔得近乎虔诚地注视着他,“阿琅哥哥也要好好儿的,公务再忙,三更前就得歇下,还有尽量别错过用膳的点儿,你的脾胃受不住的,别仗着年轻不觉得就一顿两顿的不吃,小九已经拜托过胜三哥随身备着饵食,千万记得盯你好歹用些儿。”
“平庆伯府里我也安插人进去了——”计环琅眼神炽热而宠溺,还是不放心地又一一交代,“除却以上那些人之外,我另外让朱勾和青索跟着你。”
“阿琅哥哥,不行的!”她心一跳,着急地道:“朱哥哥和青哥哥——”
“哼!”他警告地哼了声。
“呃,我是说朱四哥和青五哥。”她小脸微红,只得改口道:“他们是府中最顶尖的暗卫之一,平时就该护卫着你的,怎么能跟我去伯府?况且伯府虽然……但伯夫人在明面上为了彰显她的‘贤良’,是不会明火执杖的对付我的。”
“那当年是谁下令弄死你的?”他脸色难看,讽刺道。
她又被噎了一下,讪然道:“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他浓眉挑高高。
“当年我年幼无知,名义上又是被送到福元庵清修祈福的,她也是隔了一年后见风声淡了,才命胡妈妈对我下手。”她眼底掠过一丝光芒,语气沉稳地道:“可如今我已长大,又回归伯府,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她只能设下阴谋诡计暗中收拾我,而且还不能让人一眼就联想到是她这个嫡母恶毒示意,其实她可比我束手束脚多了。”
计环琅默然不语。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小九分析得句句在理,可纵使已事先在平庆伯府设下“天罗地网”,他还是不能允许有那个万分之一的意外出现。
第5章(2)
“我有医术在身,又曾在冠玉侯府为……下人,始终和侯府有些许渊源,她雾里看花,在无法确定我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之前,不会轻易下手的。”容如花柔声劝慰他,“阿琅哥哥,我真的都想好了的,你别怕。”
“就算她不会在明面上对你出手,可她还有一件事可以名正言顺地拿捏你。”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她一愣。“是什么?”
“你的婚事。”
她脸色微微变了,有一抹无措闪过眼底,随即强自镇定道:“我才十四。”
“十五及笄。”计环琅提醒她,眸光隐晦而阴郁。“几年前她连亲生爱女都能舍给了年近四十的鳏夫,权势利益之下,平庆伯府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容如花静默了。想起幼年时总是对着她耀武扬威,娇艳骄傲又高高在上的三姊姊容如兰,如今虽是从二品的指挥使夫人,却被府中宠妾打压,继女刁难,不禁低声叹了口气。
平庆伯府,早已成了一个肮脏丑恶的所在。
但她还是必须回去,光明正大的回到那个欠了她和她姨娘命债的“家”,将一切恩怨情仇做个了断!
“小九——”他那句“让阿琅哥哥帮你”始终卡在喉间,眼神担忧心疼复杂至极。
“阿琅哥哥,没事的。”她抬起头,一双眼眸熠熠发光,对着他嫣然一笑。
“你忘了我的腿‘瘸’了吗?”
他胸口狠狠一痛,俊美脸庞霎时白了。
“一个瘸了腿的庶女,就算是伯夫人一时半会儿也卖不进哪户官宦人家吧?”
容如花眉眼清平温暖,就事论事地微笑道,“当然,也有可能是盘算着把我许给某富裕商家,替郡王搂钱袋子——想干大事儿,没有银钱做牛马驱策怎么能行?可我既然与冠玉侯府有了一分渊源,就不是随便哪户商家敢轻易求娶的了,总之,还是多亏了阿琅哥哥你这个靠山呀!”
……他竟无言以对。
可在浓浓懊恼中,计环琅在对上面前这张笑意吟吟的小脸时,却又有种言语难以描绘的激赏和满足愉悦。
他的小九,真是好生聪敏慧黠。
“……罢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轻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道:“阿琅哥哥都依了你便是。”
“哥哥真好。”容如花依赖贪恋地偎在他胸前,嗅闻着他醇厚干净的男人气息,强抑下永远再也不放开这个怀抱的冲动。
——小九,你该走你的路了。
“不过朱勾和青索还是得选一个带上。”
“……”
又是半盏茶辰光后,那车帘终于动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小心地下了车,而后挺直腰杆,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忍着回头的渴望,慢慢一步步走向伯府方向。
平庆伯府大堂中,美丽依旧的平庆伯夫人正膝坐啜饮着养颜的桃花露,听着管事妈妈们的禀告,却在一名外院管事结结巴巴吐出的话中,手一抖,一玉碗的桃花露当场砸了。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的是谁?”平庆伯夫人眸中凶光一颤。
两旁的管事妈妈和侍女噤若寒蝉,霎时偌大的大堂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那个倒霉的管事面色若土,冷汗直流。“回、回夫人的话,是、是 小九姑子……回来了。”
平庆伯夫人脑子嗡了一声,神情狰狞。
不可能!那个小孽种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在此同时,她心中闪过了个模模糊糊的可怕念头……
真的死了吗?当年胡妈妈和那个小孽种同时不见,福元庵众人也不知她们二人的去向,最后还是她的心腹找到了悬崖上,看见了石头上残留下来发了黑的小片血迹,还有几片破碎的布料……
她的心腹也是办惯了事的,一看现场的状况和地上拉扯拖拉的痕迹,便合理判定了胡妈妈和那个小孽种是挣扎撕打间摔下悬崖,都死了。
虽然过后她还是心绪不宁,命人整整搜寻了好几天,甚至到悬崖下方寻找蛛丝马迹——她要确定的是人都死透了,而不是人是不是还活着。
过了那么多天,两人的尸骨想必也被林中野兽拖吃一净了,直到心腹带回了胡妈妈的一只银簪子时,她终于放心了。
胡妈妈是有些可惜了,不过看在她舍了一条命也弄死了那孽种的份上,她自会好好安置犒赏胡妈妈的家人。
……可是过了九年,那个孽种居然大难不死的回来了?
“确定是……小九吗?”平庆伯夫人慢慢地开口。
“是,小九姑子没错。”管事头垂得更低了。
平庆伯夫人闭上了眼,在一阵长长的骇人死寂中,她再睁开眼时已经泪光盈睫了。
“我可怜的女儿呀……”平庆伯夫人颤声道,满眼都是慈母欢喜怜惜之色。
“快,快把我的小九带进来,谢天谢地,老天垂怜啊……”
许妈妈也红了眼眶,极有默契地搀扶起主子,“夫人,太好了,小九姑子回来了,您也不用日日夜夜自责伤心了,想必是老天爷看在夫人的一片慈心份上,让小九姑子安然无事回家了。”
其他管事妈妈和侍女也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
就在这一片温馨感人和乐的氛围中,身着鼠灰色大氅,乌黑双团髻上仅簪了两只精致银铃儿簪子的清秀少女,步履有些缓慢地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尽管已经努力放慢,却还是清楚可见行走间的瘸拐,小脸气色有些苍白发黄,明显就是气血不足孱弱之相。
平庆伯夫人直勾勾地打量着她,心下又是愤恨又是痛快,却也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就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便是捡回了一条命爬回伯府又如何?还不是落到了她手上,日后继续任由她拿捏生死?
思及此,平庆伯夫人嘴角的笑容也真实了一分,“真的是我的小九,苍天有眼哪!我的小九总算平安回来了。来,给母亲看看,你怎么会瘦成了这模样?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都叫母亲担心坏了。当初府里在悬崖下找到了胡妈妈的银簪……还以为我儿也遭遇不幸了,母亲可哭了好几日……”
“母亲,是小九不孝,这么多年来让母亲操心了。”容如花也哭了,哆嗦着唇哽咽地跪了下来。
“快起来,快起来,你没事儿母亲就放心了。”平庆伯夫人眸底闪过一抹厌恶,面上却笑得更加慈蔼亲切,起身亲自搀扶起了她。“好孩子,咱们总算是一家团圆了……就可惜了胡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