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安静半天无话的庶兄容如诩眸光微闪,随即又恢复沉默黯然得像个影子。
“你——你竟敢说我显摆?说我眼皮子浅?”
七姑子则是看着八姑子娇眉一竖要生气了,慌得赶紧拉住八姑子。“八妹妹,别……别恼,九妹妹也是为了你好的,咱们做姊姊哪能真的和妹妹过不去?而且万一要是给母亲知道了我们惹得九妹妹不快,那罪过就大了。”
容如花静静看着那个口口声声劝解,实则字字句句火上浇油的七姊姊,心下大叹——
真该让阿琅哥哥亲眼看看,这闺中女儿明面一盆火、暗里一把刀的嘴上功夫有多厉害,可不比他府里那些暗卫哥哥出神入化的武艺还差呢!
果不其然,八姑子闻言越发怒冲脑门,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扯着容如花纤细的手臂就往外拖。
“好呀,我们今儿就看看,到底是母亲最疼我还是疼你这个失踪多年一身不祥的小贱人,我就不信我要教训了你,母亲会舍得治我的罪!”
容如花被扯得一个踉跄,胳臂痛得险些扭着了,又气又好笑。“八姊姊,你误会我了,小九哪里敢跟八姊姊比呢?七姊姊还不帮忙拦着,要是真让八姊姊和我到母亲那儿闹了,我们哪个又逃得过母亲的板子?”
七姑子心一惊,终于意识到今天这局势确实不是挑拨离间的好时候,无论如何,母亲正要彰显她有多心疼这个失散多年终于归来的小九,自己却和八妹妹连袂来小九这儿生事——
想起嫡母令人有苦叫不出的阴毒好手段,七姑子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上前挽住八姑子的手,陪笑道:“八妹妹,对不住对不住,都是姊姊失言了。其实,其实姊姊和九妹妹都是吃醋来着,明知母亲对你最看重,我们……我们这不是心里不好受,这才说错了话吗?”
“八妹妹别生气了。”容如诩也小心翼翼上前来劝说,斯文的脸庞透着懦弱之色,“都是哥哥的错,哥哥没有看好妹妹们,让妹妹们拌嘴了,等会儿哥哥自去向母亲请罪。”
容如花不着痕迹地瞥了这个庶兄一眼,心下微震。
二哥哥……
后来总算在众人的劝慰央求之下,好说歹说的,性格泼辣的八姑子稍稍平了怒气,不过也趁机要走了容如花寝堂里的一只描花鎏金美人瓶,说是充了容如花给她的赔礼。
——真真一团混乱。
嫡母果然好手段,随手命人摆了些好东西,风声再一放,自有眼红的人来闹得她不得安生。
过后当田妈妈送来了夕食,还特意叮咛她千万要记得喝完这盅老参鸡汤时,精疲力竭的容如花险些忘了要检查这些吃食。
“方才被八姊姊闹得头疼还口干舌燥的,劳烦妈妈您帮我倒杯水来润润好吗?”她撒娇道。
田妈妈一顿,眯眯笑道:“好好好,老奴这就去。小九姑子,你快些喝汤,凉了味儿就不好了。”
“好。”她笑着应允,待田妈妈转身到后头斟水时,迅速闻了闻老参鸡汤和几道小菜……眉心微蹙。
老参鸡汤和小菜都没事儿,但那碗淡淡粉色的胭脂粳米饭却掺了极少量的红花和麝香,少食无妨,可日积月累下来,她日后也就再难怀孕生子了。
好险恶狠毒的心思,竟是第一日就毫不客气地冲她下手了。
这区区红花和麝香之毒,她抬抬手顷刻可解,但是由此可知,嫡母在这伯府中的地位定是势大到足可只手遮天了。
一个目空一切又行事乖张的主母……
容如花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更忧心的是倘若教阿琅哥哥知晓,定会阻止她留在伯府中以身犯险。
唉,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抬头对隐于高高梁柱上的幽暗处,小手合起暗暗拱了拱,无声嗫嚅了一句:求青五哥别告诉阿琅哥哥啊!
“……”隐于暗处的青索额际冒冷汗。
——求小九姑子别为难属下好咩?
***
翌日。
和一向高高在上俯视世人的容如荷不同,成了指挥使夫人,却日日陷于宅门斗争中的容如兰这些年来越发心眼狭小,暴躁易怒,她一得知容如花回伯府的消息后,第二日便兴冲冲地领着人赶了回来。
容如花看着这被奴婢簇拥闯入她寝堂内的衣衫华贵、珠围翠绕的女子,心下不由一突。
昔日娇艳刁蛮的三姊姊,数年不见竟苍老至此?
虽然精致描绘的妆容看似无懈可击,通身珠玉华服衬托出的气势也依然逼人,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细细的皱纹和戾气。
“小九见过三姊姊。”她屈膝为礼。
“放肆!”容如兰身旁的大侍女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声。“你个无品无级的小小庶女,见了我们指挥使夫人还不速速下跪行礼?”
她微蹙起眉。
“九妹妹,这可不是我这个做姊姊为难你。”容如兰带着兴奋之色盯着她受折辱的模样,过去总能在这个九妹妹身上发泄怒气的畅快感又回来了。“正所谓国礼大于家礼,本夫人虽有心同你亲近,奈何你身分也太卑贱了,今儿这跪礼,还真不能免了去呢!”
“见过指挥使夫人。”容如花浅浅一笑,恭敬地深深一揖。
“你这是什么意思?”容如兰眼神变了。
两旁侍女见状也高声斥喝起来:“大胆!竟敢目中无人,无视于夫人的命令?来人,押着她给夫人跪下请罪!”
这头的田妈妈和两名侍女早就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还不忘扯了下直挺挺站立着的容如花。
“小九姑子,还不快跪下来给三姑奶奶认错?”
“是呀,小九姑子,你就别连累奴们了。”
“我等真是倒霉,怎么跟到了这么没眼色的主子?”
听着田妈妈和侍女或真或假的哭求和怨慰,另一头则是势如狼虎的容如兰一行人,就连潜伏于梁柱上的青索也不禁为她暗中捏了把冷汗,胸口怒火一窜,早已随时准备出手。
“母亲说大姊姊和三姊姊都极想小九,若是知道小九回家了定是欢喜得不得了的……”伫立在原地的容如花忽然眨巴着眼睛,鼻头一红,小小声地低泣了起来。
“原来母亲骗我。”
众人闻言一呆。
第6章(2)
容如兰也楞住,随即勃然大怒,“少拿母亲来压我,今日你冒犯了本夫人,就是母亲来了也没情说去!况且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母亲脚底下的贱泥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三姊姊!”她涨红了一张小脸,情急地叫了一声。“不许你这样说母亲!”
“你——你竟敢吼我?”容如兰满眼不敢置信。
“母亲向来贤良淑德,对府中子女一视同仁,全京城皆知母亲的慈母之心。三姊姊,你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当真不怕伤了母亲的清誉吗?”容如花眼圈红了,嗓音温和中带着隐忍的规劝,叹息道:“妹妹今日若是领了罚,那岂不是坐实了三姊姊仗势欺人,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的恶名了吗?三姊姊,小九不能陷你于不义啊!”
隐身在梁柱上的青索几乎笑出声来,黑眸精光闪闪。
众人则是有一丝怔忡无措,就连田妈妈都悄悄地瞄了三姑奶奶一眼,隐约有着束手无策的求助之色。
……竟让她三言两语破了困局,这下怎么办?
容如兰脑子嗡了一下,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个心机狡诈,最会装模作样的继女,还有那些总是时时令她吃了哑巴亏的女人,心口积郁多时的别屈愤恨,刹那间森地炸了开来!
容如兰眼赤如血,霍地冲上前高高扬起手来。“你这个贱人!”
“住手!”
一声急促的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容如花在电光石火之际朝身后暗暗摆了摆手,而后抬头受了容如兰这记重重的掌掴!
脸颊火辣辣爆开剧痛的刹那,容如花身子晃了晃,大袖掩住了被掴的小脸,袖里的手掌趁势在颊上抹了点自己炼制的无色无味药膏子。
平庆伯夫人在奴仆搀扶下急急赶来,风韵犹存的美丽脸庞赶得略略发白,直待看见容如花哽咽着抬起头来的当儿,心下顿时一个咯噔!
——糟,兰儿下手这般重,竟是落下把柄了!
平庆伯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地望着满面怒气不知死活的小女儿,就这样喜怒形于色,张扬跋扈又驽钝无知的性子和手段,无怪乎会被后院姬妾和继女吃得死死的。
“兰儿,你……”平庆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强捺下翻腾的心绪,正色道:“母亲知道你是担忧小九流落他处为奴多年,忘了身为伯府娇娇的规矩,这才让人教导于她,可你终究太心急了,万一让你九妹妹误会了你是有意刁难她,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
容如花心下一凛,不愧是主持中馈、周旋于世家贵妇圈多年的嫡母,短短几句就把容如兰的暴戾冠上了“教妹”的美名,还祸水东引,暗示了她在外头“流落为奴”,以致浑忘了规矩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