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她们一离开铺子,就看到站在外头等着她们的旬贲虎,还有尚大郎。
尚大郎见到梅娘出来就想上前说些什么,可顾忌着她们身边站着的旬贲虎,也不敢太靠近,只好看着梅娘说道:“梅娘……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当时几乎都把心力用在读书上头,我不知道我娘没给你请大夫,我……”
梅娘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真的喜欢过的男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说他只顾着读书,所以不清楚他娘是怎么待她的?可是他每天明明看见了她一个人端着装了所有人衣裳的盆子去河边洗衣,也看过她踮着脚做饭的样子,甚至也看过他娘不让她吃饭的时候……
他朗明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什么只为了不请大夫这一件事情而道歉?
她想,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她只是他们尚家买回去的一个“东西”,连个人都算不上,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又何必在意?
想通了以后,梅娘也不想再听他狡辩了,“尚公子,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你不用道歉,我现在……是真的已经不介意了。”
就跟红姊姊说的一样,不过就是个过客,她又何必老担心一个过客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呢?
尚大郎没再说话,看着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名身姿窈窕的小娘子跟在她身后,而小娘子身边还有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同时转过头来,用冷冷的眼神瞪着他。
他抖了一下,忍不住退后一步,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蠢,居然让一个男人用眼神吓退了。
像是解决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梅娘的脚步不自觉轻快许多。
旬贲虎走在杜映红身边,沉声道:“那个人配不上梅娘。”
“是配不上。”杜映红想了想,这大概是他们对于这件事情唯一的同感。
说完,两个人看着梅娘在前头走,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不再提成亲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疙瘩。
只是他也不急,他想,或许她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去想通,至少如今她就在他身边,他也懂得珍惜她。
杜映红低着头走路,可是总会偶尔瞪一眼他一直很规矩的手,想着为什么天气这样冷,他却连想要偷偷摸她这块嫩豆腐的欲望也没有,该不会是她最近疏于保养,所以让他对她失了兴趣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直到要坐上板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又同时默契地想着——罢了,现在这样也好,有她(他)在身边就好。
新年要来了,正要是喜气洋洋的时候,有什么事,等过完了年再说吧。
过年前几日,柳家正式下了帖子,说是赏梅,可实际上旬家人都知道,是为了答谢救命之恩。
杜映红不大想去,因为那姑娘太不稳重,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会在不知不觉间惹出什么麻烦来,就像上回在茶楼喝茶,她不过上个茅厕也能够被绑走。
但是梅娘却想去,柳丝茆虽然是大家姑娘,人却风趣得紧,难得她有能够说得上话的小娘子,便想多亲近,而上次一别两个人就没见过了,攒了许多的灵说,对于赴宴这件事情就特别的积极。
由于帖子上是邀请旬家全家人,所以杜映红把小龙和小桃也一起带了去。
这里的冬日,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花可看,不过柳家人住的宅子里却是有不少老梅树,在雪地里显得有几分野趣。
虽说主要谢他们的帮助,可柳家来的县令一家,自然不会只邀请他们来赴宴。
在宴席上,杜映红就看到了几个熟人,例如旬光耀夫妇也来了,在见到他们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而看到他们的位置比他还前头时,那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了。
柳丝茆身为小主人,早早就吩咐了下人要亲自招待,所以用膳的时候,小龙和还有梅娘和她在厅里单独开了一桌,而外头席面则是男女分开,但只隔了条走道,彼此还是能够见到。
杜映红打从一开宴,心儿就怦怦直跳,总隐隐感到不安,可想到今日是来赴宴的,又是在县令府中,难道还会出什么事不成?她就又把那份不安给强压了下去。
柳家不愧是有点家底的人家,宴席上有不少希罕的东西,例如那鲍鱼,就是这里少见的东西,还有一些新鲜的果子,也是冬日里大伙儿都少见的,反而比起一些大菜更受大家的欢迎。
宴席吃到一半,杜映红起身更衣,才刚走出屋外,就瞧着一个夫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她淡淡的笑了笑,却不主动搭话,那夫人却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直接回了宴席处。
杜映红不以为意,可等到她更衣回来,事情就更不对了。
因为她发现越来越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就连男宾客也不断把视线投向她。
而这时一个看起来活拨的少年跑到她眼前,可以说是放肆地端详她的脸,然后一脸得意地大声说道:“我就说嘛,能够长成这样的美人也只有一个杜鹃。”
厅堂里头突然静了下来,没多久细碎的议论声传了出来,不知道的跟知道的人打听,闹烘烘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人也站了出来。
“可不是!当年她从拐子那儿逃了出来,后来又在王牙侩那里卖身才往京都去的,前阵子听说她在京都那儿得罪了清扬长公主,赎身后又重新被发卖了,就不知道是哪一个有福的,能够得到这样才色双全的美人儿。”
这人好似在感叹,语气却带着蔑视。
杜映红先是怔了下,然后看着上首一脸错愕的柳夫人,她淡淡一笑,当作无事一样,起身朝柳夫人告辞。
她挺直了背脊走向门口,像来时那样,哪里都挑不出错处来,可当她要走出去的时候,女席那儿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的说了一句话,让全场又陷于一阵寂静——
“妓女就是妓女,再有才华还不就是个妓女!天啊,想到我刚刚居然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饭,我就觉得恶心!”
那女人说得很大声,就连柳丝茆在屋里也都听见了,梅娘一开始还不清楚到底是在说谁,后来跟着柳丝茆一起出来后,看到杜映红就站在大门前,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杜映红有些出神的看着落下的片片雪花,想着原来她会感到不安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收回心神,微微一笑,踏出步伐,脚轻轻一踩,原本纯白的雪就成了脚底下的泥。
没人知道她身分的时候,她也能够装成是一片雪花,可是当名妓杜娟的名头被翻出来的时候,她就马上变成被众人踩在脚下的泥。
有着四绝的名号又如何?
她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接了一片雪,然后紧紧的握住。
那人说的没错,妓女就是妓女,再怎么装……也改不了身分。
第8章(1)
宴席乱起来之前,旬贲虎去了茅厕,等众人说完话他才回来,回来时他自然地看向杜映红坐的位子,却没看到她的人,他正想着她是不是去更衣了,汪有成就从自个儿的位子摸了过来,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调笑道:“行啊!居然把京城里的四大名妓之首给弄到屋子里了。”
“什么?”旬贲虎皱着眉,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说……等等,你不知道?”汪有成暗喊一声糟,任何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曾经是妓女,自己偏偏戳破这件事。“这个……”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很快的他就不用再说了,因为旬光耀已经走了过来,黑着一张脸对着旬贲虎骂道:“真是不知廉耻,我旬家家风向来清正,没想到今儿个就要毁在你的手里!好一个四绝娘子,你就是再没银两,也不能娶一个妓子做媳妇儿,你这样要让咱们一家以后在镇上如何抬得起头来?”
“什么?”旬贲虎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很可能跟杜映红不见人影有关系,他沉下脸,也懒得听伯父说这些废话,直接打断道:“闭嘴!谁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汪有成干笑两声,才想着要怎么委婉地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梅娘便牵着神色惶恐的弟弟妹妹走了过来。
“哥……”梅娘的声音带着哽咽,本来强忍着不掉的泪,这时候完全克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怎么了?她呢,她去哪儿了?”
梅娘感受着那些明显是看笑话或者是讽刺的眼神,第一次后悔今日为什么要来这一场宴会。
“刚刚有人认出了红姊姊,说她是京城里的一个妓子,是因为得罪了长公主,所以才被发卖出来……”
向来骄傲自信的杜映红,方才一个人走了出去,对于身后那些谩骂,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顿了顿脚步,就继续往前走,一想起那一幕,梅娘的心就忍不住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