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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非闻言,心下隐隐有些恼意,却仍是笑道:“这不是昨日那姑娘的,这是官家石小姐的玉环,刚刚家里派人送来的。”

  “石家?那个故作矜持的石小姐?”他浓眉夸张地上扬。

  荀非冷淡道:“记得去年初秋在杨烈宅邸的诸子宴吗?石家小姐不知怎地看上了我,此后石家便频频派人来说媒。”

  余平心想:那日恰是荀夫人忌日,头一次见师哥醉得那么厉害,酒酣之际,早忘了在首辅杨烈面前不可出锋头,以致老夫子出的诗题和对联全教他给答了去。如此醉态,又吟风咏月,举手投足尽是风情,在场女人不动心才怪。只是没想到当时一脸矜持的石小姐手脚居然这样快,真是万万不可小觑啊。

  但,那石小姐不是师哥喜欢的类型啊。不,严格说起,师哥从来没有表示过喜欢哪个女人,平常都只是应付地笑笑而已。

  他奇道:“你不可能娶她吧?那家里派人送这玉环的用意是?”

  荀非剑眉微扬,应道:“石家小姐要的是我的人,而石家看中的是我在朝中的前程,他们需要我当他们的傀儡,只要我娶石家小姐,他们愿意协助我拔掉杨烈。”

  余平满面不解,荀非解释道:“杨烈的宠妾是石家眼线,杨烈对她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只要石家下令,她便会在茶水糕点中下毒,慢则一年,快则九个月,就能要了杨烈那条老命。事后追究下来,也查不到荀府头上。”

  “下毒?是一直以来给杨芙服用的血牡丹吗?那东西哪能毒死他?”

  “是血牡丹,不过剂量会给得重一些。给杨芙的剂量轻,十五年内不致死,对杨烈不必这么客气,一年内绝对能让他不得好死。”他语气云淡风轻,好似谈论的是不甚重要的闲话家常。

  余平终于忍不住,紧张道:“荀大师兄,你该不会真要娶那捞什子石家小姐吧?我不想叫那人嫂子啊。”

  他继续咕哝:“你想,她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没精没神又扭捏作态、摆官小姐架子,还把我当仆役……重点是,诸子宴那日,她故作矜持,假意不和其它女眷抢着和你说话,连正眼也不瞧,却一回府就叫人送庚帖来了,这这这,这是扮猪吃老虎啊。”

  荀非失笑道:“余平,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我那日醉得不省人事,压根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

  “那……师哥,你真决定要与石家小姐成亲喽?”余平难掩失望,“还要当她石家玩弄政权的傀儡……”他愈想愈替师兄委屈。

  “这事还拿不准,荀家虽能为复仇用尽一切心计,唯独对荀家子弟的姻缘之事不轻易妥协,因而石家那边先暂时拒绝了。”他轻轻放下玉环,发现上面刻了石家小姐的名字,家里送这玉环来,是想教他自己决定吧?

  余平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忆及荀家确实对有目的的婚姻十分鄙夷。他幼年行乞时遭人口贩子拐走,辗转到了荀府,荀夫人阮氏见他可怜兮兮的瘦弱模样,十分不忍,便让他和荀非一同拜师练功夫。在厅堂入师门前,师父要他们说说人生目标,五岁的荀非说想和爹爹一样在杏坛作育英才,但才四岁的他哪里懂那么多,便用软软的童音发下豪语:“我将来要娶千金小姐,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当晚即被荀文解给训了足足一个时辰,此后不敢再提此事。

  石家千金就是余平幼年时期心目中的佳偶,现在想来不禁好笑。

  荀非见他神情,回想起儿时的余平,笑问:“听我不娶她很是欢喜哪?怎么,你要和我抢那千金小姐?”

  余平赶紧道:“师哥,十多前的我定会和你抢那石家千金,可我现在对那种小姐避之唯恐不及,要娶,也得是个侠女。”他双手撑桌,凑近荀非,问出他心底一直搁着的疑惑。

  “师哥呢?你可曾对哪个女子动心?”

  荀非向后微微一挪,避开忽然凑近的脸庞。

  “不曾。”他回答得干脆,心中却浮现难言的情绪。

  蓦地,思绪拉回数日前的午后,天地间彷佛只有她与他,累日的烦躁透进一丝丝沁凉,毋须算计,毋须掩饰,只有令人眷恋的恬适。

  他没有问她的名,因他知道,自己正在走的路太过崎岖,他不能、也不愿强拉她陪他一起。

  “师哥,你可是累了?”

  他回神。“没,只是在思索。”又道:“对了,过些天要去武林大会办杨烈顺道交代的事,地契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话说这杨烈的势头真是愈来愈大了,居然动用地契征五名高手入府当他护卫。”

  荀非见怪不怪,淡声道:“那些江湖人倒是很买他的帐,这地契每年带来的税收十分可观,去沈家庄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多半是为此而来。”

  余平侧着头,喃声道:“说到沈家庄,我前天午后经过沈家庄时,瞧见一名黄衫白褙的姑娘。”他又补充:“就是那要送玉镯给胡老板的美姑娘。”

  苟非闻言,俊眸凝视余平,微一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姑娘不知何处得罪了沈家庄的人,才没说几句话,突然冒出几名大汉从后扼住她要穴,她反应不及,被押进了庄内。”

  说不定正好趁此处理掉这个可能的麻烦呢,余平暗想。

  荀非浑身轻震。

  沉默片刻,他沉声道:“余平,咱们提早去会会沈家庄。”

  第4章(1)

  沈家庄内,小厮丫头们乱成一团。

  “动作快!我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中年彪形大汉暴躁无比,急急呼喝众仆役备宴、备礼、设席,碎念道:“不是说太常寺少卿四月十五才要来吗?怎么初七就来?”

  他接过丫头送上的华袍,往身上一披,取过铜镜,露出他自认最真诚的笑容,随即奔向前厅迎接太常寺少卿荀非。

  “少卿大人,草民沈家庄庄主沈良全,有失远迎,万分对不住!”沈良全大大打了个揖,抬眼见荀非笑容如春风和照,不觉松了口气,挤眉弄眼道:“少卿大人若是不嫌弃,待会儿敝庄设筵席给您接接风、洗洗尘。”他笑到眼角都要和嘴角接在一块儿了,另补充道:“当然,该有的礼数不会少。”

  “这个自然,本官很期待哪。”荀非摆出官架子,只手撑头,半躺半倚在主位上,青葱袍子垂坠一旁,唇角漾着漫不经心的弧线。他凤眸微眯,听得沈家庄庄主出来迎客,连正眼都没瞧,只用腾出的手挥了一挥,十足的恶劣庸官样。

  沈良全咽了咽口水,没料到这次首辅杨烈派下来的官这样年轻这样俊……

  他早有耳闻京城苟家人朝为官后皆行为放荡且骄贪淫懒、荒诞轻浮,如今看来样样符合,因而更相信流言其来有自。

  他转念一想,太常寺少卿提早四日前来,是否他有希望多吞几张地契?念及将来的荣华富贵皆系于荀非一身,更是不敢怠慢,连忙延请荀非人筵。

  “少卿大人,这边请。”沈良全腰弯得几乎可以在背上写字了,他心忖:古有自命清高的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老子我为千石米折腰总行吧!

  荀非徐徐站起,袍袖一甩,负手而行,经过沈良全时,冷眼瞥过他顶上,心中盘算着要如何设局引他人彀,待沈良全抬起头时,他已换回懒散的微笑。

  “沈庄主也请。”

  酒筵上,数名昆曲旦角演唱着苏州民俗歌曲,余平等四人站在一旁,随着轻快乐音轻摆身子,却见沈良全趋前,对那些旦角低声附耳几句,即见旦角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皆是又羞又恼,其中几名愤愤离去,剩三名较资浅的,脸色难堪地坐下。

  她们抚琴唱道:“几番枕上联双玉,寸刻闱中当万金。尔我谩言贪此乐,神仙到此也……也……”旦角们满面窘态,再也唱不下去。

  余平心道:好端端的,怎地突然叫她们唱这等靡靡之音?

  沈良全挤到荀非身旁替他斟酒,恼道:“我去叫她们换个比较合大人胃口的乐曲,谁叫她们这般扭扭捏捏!唉,这次是沈某请错了,下次大人光临必请识相一点的女子来奏曲。”

  荀非啼笑皆非,心里不知该高兴自己将放浪形象营造得如此成功,还是难过自己在世人心中就是一个淫乱骄贪的败家子。只得笑道:

  “既然没了好曲子,有琼浆玉液也不赖。来,沈庄主,陪本官干。”语毕拿起酒樽一饮而尽,再暗暗运功化解酒力。

  “豪爽真丈夫!”沈良全竖起拇指赞道,自己便也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沈良全已有三分醉意,但他是何等人物,光是内力之深厚便足以在中原武林占一席之地,更受各方江湖人推举主持武林大会,故他没多久就恢复清醒,见荀非连酒樽都舍弃,直拿酒壶往嘴里倒,暗暗赞叹荀非的好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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