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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她此刻双手向后撑在乌骓马臀部上,和他之间拉出一段大空隙。

  “无妨,继续走吧。”

  荀非睨她一眼,回过身一笑,扬起缰绳,使力一甩。彷佛了解主人心意般,乌骓马沿着小道疾速奔驰了起来。

  墨成宁一惊,身子差点被甩出,甚至来不及呼叫,便已吓得往前环住荀非的腰,纤指紧紧攥住他外袍。正要松手道歉时,却教荀非压住了手背,她缓缓抬头,瞧见他忍俊不禁的侧脸。

  ……他故意的。

  尽管有些无措,心头却流过暖意。连日奔波让她有些疲累,她唇边带笑,满足地合上双眼。

  一阵清香揉杂着晨光的气息扑鼻而来,这味道好生熟悉,是……紫花安魂草?日光暖洋洋地晒上眼皮,她下意识把头转向另一侧,悠悠忽忽地眼开一线,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噬魂森林。

  感受到身后人儿的动静,荀非柔声道:“醒了?”

  墨成宁应了一声,随即双目圆睁,倒抽一口气。

  眼前,紫花安魂草一望无际铺展开来,满山遍野像是刷上一层淡淡紫光,与晨间露珠相辉映,犹似仙境。

  “饿了吧,要不要先用早膳?”

  背后传来含糊语音:“不饿,待会儿和荀公子一道吃。”

  一旁轻轻浅浅的曲流,流淌于沟壑之间,荀非沉吟道:“绝响谷应已相去不远,往上游去大抵便是山谷入口。”

  “全是紫花安魂草……”她低语,思索着原来绝响谷里头的人并非被困在谷中,而是不愿出谷。刹那的不安使她瞳孔微张,先前猜测迷蝶派在江湖彻底销声匿迹,或许是因为没有紫花安魂草的协助,穿不过噬魂森林,但如今看来,李玦不出谷,莫非另有原因?

  她咬住下唇,侧头想了又想。“荀公子,倘若李玦遭囚,那……活要见人,死要见骨,无论如何,我总要把她给劫出来,给大哥一个交代,所以……”

  “荀非自是会倾力相助。”

  她轻吁了口气。得到他的保证,她安心不少,正要称谢,又听荀非道:“若是寻无此人呢?墨姑娘。”

  “假若这绝响谷里没有李玦,我便随你去治杨芙的病,之后再继续寻她,天地虽大,她到得了的地方,没道理我到不了。等大哥身上余毒去尽了,也会一起寻人,总有一日,我们会找到她。”

  “就为了报你大哥的恩?用你的大半辈子?”声音中夹杂些许冷然、些许颓丧。

  “今日之我,全拜大哥所赐——”她见他面色古怪,止住了口。袁长桑与她有兄妹之名、师徒之实。虽然袁长桑从未言明,但她深知,大哥愿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为的就是换取她的恩情,这份恩情将跟着她,直到她替他寻回他日思夜想的未婚妻。

  他淡声道:“外头传言果然不假,方世凯兄妹真真是兄妹情深哪。”

  荀非轻轻解开环在他腰间的玉臂,翻身下马。

  “下来吧,咱们让乌骓马喘口气。”他伸手助她下马。

  荀非似对大哥有着莫名敌意?听那语气和神情,几乎要让她误解成他对她有情,但荀非的伊人明明在京城等着他啊。

  想到这,她心头颇不是滋味。她恻然看着他前去寻路的背影,悄声道:“你要愿意,就陪我一块儿寻李玦,寻一辈子,便是在一起一辈子。”

  荀非眼皮一颤,回过身凝视她,俊眸灼灼瞧进她的眼瞳。墨成宁大骇,没料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细声话语居然给他听了去,原本略带怨怼的面容瞬时胀红,支支吾吾起来——

  “别……别听我胡言乱语,我只是想……荀公子足智多谋,找到李块的机会大些。”她在心中叫苦,只盼能抹去他前一刻的记忆。

  “这是你的心底话?”他缓缓走向她,唇畔带笑,明知他俩之间不该存有情分,却仍是无法抑遏地希望她对他有意。

  “是……但你有石小姐……”她咕哝,向后退了几步。

  “石小姐?你知道石小姐的事?余平这家伙……”

  “不是余平,是我自己听到的。”墨成宁轻叹,向他坦承她那日确实“不经意”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荀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中尽是不甘、怜惜,还有一丝仓惶。

  良久,他始开口:“我不认识那位石家千金,或者该说,我曾在去年的诸子宴上见过,印象却不深。”

  她双眸一眨,抬眼看向他。

  “石家需要一个将来足以和杨烈抗衡的势力,荀家需要石家安置在杨烈府邸的细作,各取所需罢了。”

  墨成宁咦了一声。荀家人不是最鄙夷有目的的婚姻吗?原来,仇恨能够使人抛却原则?况且杨烈若死,荀府虽可无事,但那细作却脱不了干系,就这么平白被牺牲……她蹙起秀眉,暗自揣摩说书人故事中那些人物的心境。

  她叹了口气。罢了,他的世界对她来说实在太难理解。

  “那细作是要……”

  “那细作是杨烈宠妾,杨烈权高疑心却重,食物有人试毒,身周有大内高手,只能靠她哄杨烈食糕点时下手。”提到杨烈时,荀非眼里有一瞬的阴鸷。

  “你们要她下毒?”

  荀非知她对毒物也有些微研究,想是被引起了好奇心,遂诚实答道:“是。咱们准备要她下血牡丹。”

  墨成宁倒抽一口气。血牡丹无色无味,一入人体即不易排出,待累积到一定量,身子便会每况愈下,但若及时救治,几乎能药到病除;但若把它当寻常慢性疾病,时日一久,便会毒性发作,吐血至浑身无力而亡。血牡丹症因好发于初夏牡丹盛开时,因而得名。

  身为医者,她认为这死法极残忍,但转念想到苟文解夫妇的遭遇,又觉这事不容她置喙。

  “难道没有既不用娶石小姐,又能达成目的的方法?”她近乎喃语。

  荀非定定看着她,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半晌,才沉声道:“曾经有。”

  那就是说现在行不通啦,她扼腕地想,微一沉吟,却觉荀非话中有话。

  “先前那方法是否会伤及荀公子至亲之人?”

  “算是吧。”他温言笑道。

  墨成宁幽幽瞧着苔痕累累的裸岩,想着,最佳办法就是将血海深仇尽数忘却,明媒正娶后与自己相随走天下。但这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荀非方才得知墨成宁心意,正自心旌动摇,此刻见着她娇怯怯的侧影,一如那日午后时光,心中再难自持。

  “墨姑娘!”他提高声量,只见她讶然回眸。

  “此计可能绵绵无期,也可能遥遥无结局。但……若有完结之日,若你不在乎名分,若你不介意我曾为人夫婿,若你愿意等到那一天,你——”

  “那儿便是通往绝响谷的路吧!”她快步前行,指尖颤抖地指向远方巨岩之间的缝隙,背过身,心中莫名惶然。

  荀非止住话,有那么一瞬,他的思绪就停滞在熏风里。

  他惨然笑道:“是,大抵是那溪水源头。”闭目、舒气。原来,她……终究是不愿意。

  墨成宁听出他语气里难以言明的苦涩,胸口一窒,更不敢回身正眼看他。

  原来,自小极胆怯软弱的那个自己从不曾改变。自幼生长在大户人家,她没有勇气接受无名无分的生活,她没有勇气让墨家遭到莫须有的牵连;见过马三娘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幽怨,她没有勇气成为另一个女人心中的罪人,甚至……若他成婚生子,她要夺走的不只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父亲。

  墨成宁目光发直,右手圈住左腕上的玉镯,抑住回头的冲动,她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见着他凄然的模样,她定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他。

  她僵硬地再向前踱了数步,感觉稍远处的他大步朝自己迈近,便不自禁地停住脚步。

  墨成宁屏气凝神,随着荀非的接近,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狂跳的心音,与他大步从容的步伐极不相称,霎时她脑中慌乱无比。她想:只要他愿意放弃石小姐、放弃对杨烈复仇,名分也罢,成为荀家人心中复仇的绊脚石也罢,天涯海角,有他的地方,就有她。

  想到此层,疲累苍白的脸蛋刷上淡淡红晕,她双瞳如水潋滟,转身欲诉:“荀公……”却见荀非含着温笑走至她身侧,却毫无驻足之意,径自走向嚼着肥美鲜绿的乌骓马。

  “抱歉让墨姑娘为难了,我俩志本不同,道也不合,你此生作为大夫,有远大的抱负,我此生为了爹娘的血仇,有不能放下的重担。”他拉着乌骓马的辔头,朗笑道:“方才荀非信口说说,墨姑娘不必当真。”

  瞧见墨成宁兀自怔怔望向自己,荀非取下乌骓马背上食粮,在它耳边轻喃数语,尔后拍拍马臀,就见乌骓马回过身,不舍地蹭了苟非手背几下,看了墨成宁一眼,便扬蹄而去。

  “山涧处崎岖狭窄,不适合它行动,这些天就让乌骓马留在这养足气力吧。”不等她回应,荀非循着溪缘,步履飘然踏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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