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烈无甚兴趣,店小二暗恨赏钱没了着落,又加把劲道:“真的很灵,收钱也公道。昨日贱内才去给她瞧瞧,那女大夫银针刺了几下,哎呀,她头就不痛了。咱村庄这几日大病小病都给她看,人都排到屋外去了。”
杨烈挥了挥手,显然觉得厌烦。他给御医伺候惯了,哪里会将江湖郎中放在眼里。对面的荀非却是神色一僵,余平见状,也不顾杨烈在旁,忙问:“那女大夫,是不是一身鹅黄衣裙,罩着件白纱褙衣?”
那店小二脚步一顿,奇道:“咦?这位客官见过那女大夫?白纱褙衣我是没印象,但黄衣裙是有的。”
杨烈自然不晓得,荀非却知这是墨成宁平日行走江湖的装束。他懵然看着窗外,一时没了主意。
去见她吗?可见了又如何?
杨烈察觉荀非脸色有异,自以为亲切地调侃道:“贤侄也面色不佳呢!莫非是想看女大夫有多可人?”
荀非心里恼恨,勉强扯了个微笑以示捧场。
这时,一名粗壮大汉跌跌撞撞冲进门来,对着店小二叫道:“张五!张五!”
小二喝斥:“干什么!家里死人哪!没看到爷们在休息吗!?”
那人喘着气,不理会他。“你你你……你家六妹昨天不是说要给那外地来的女大夫看病?”
“是啊,她中午就看完病回来了。怎么了?这么关心未来娘子?”
那人缓了缓脸色,拍着胸脯道:“好险!真的好险!”说着拿起前抬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咦?今儿的茶怎地喝起来特别高档?”
店小二使劲赏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低声骂道:“这茶给爷们喝的,你给我赔钱来!”
壮汉咕哝道:“这般小气,好歹是妹婿吧?你不知道,刚刚俺真的吓坏了。”
他停顿一下,似是觉得自己这番话很丢脸,又夸张道:“隔壁蔡三说,有三个恶匪冲进医馆里,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砍哪!蔡三可是躲了许久才跑回来报信的。”
荀非和杨烈大惊,两人猛地站起。
荀非大喝:“医馆在哪?!”
杨烈一愣,他正要集结杨府护卫们守好自己,却不料荀非有此一问。
那壮汉给荀非一吼,刚入口的茶汤险些吞不下去。
他看了看这文质彬彬的新郎官,诚恳道:“这位爷,那些人凶神恶煞般,吴某奉劝你,不要过去找死。”
荀非恶声恶气道:“我说医馆在哪?!”
杨烈没见过这般凶狠的荀非,双腿一软,跌坐到凳子上,却碰到痔疮,让他疼得嘶了一声。
壮汉给瞧怕了,忙应道:“在村子人口处石桥旁的药堂,那女大夫在那暂时做坐堂大夫。”
荀非二话不说,转身抽了大福身上的长剑便冲进倾泻而下的暴雨中。
杨烈丝毫不知荀非会武,见平时蔫巴巴、一副玩世不恭的荀非抄剑如此顺手,不觉瞪大了眼睛,暗怪自己太不小心,没有多加防范,万一苟非哪天记起旧仇,给自己这么一下,他的老命哪里还在!
思及此,他全身一瘫,从凳子上摔到地板上。
余平盯着落在门口的乌纱帽,喃声道:“笨蛋师哥,明明那么在意。”和大福对视一眼,便欲随着荀非奔出去。
第11章(1)
荀非骑着乌骓马飞速找到了医馆,一入门便见三名蒙面汉子正不由分说地随意砍杀。
其中一名佩挂金色领巾的汉子似是头目,见到荀非穿着官服,还一身狼狈,便轻蔑道:“小官儿,有没有看到一个乱使银针的女人?说出来爷饶你一命。”
荀非迅速扫了遍满地惨况,心中怒不可遏,抄起剑便欲速战速决。
那人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爷就陪你玩……”剑身忽地擦过他的咽喉,若非身后同伴拉他一把,就差那么一寸,他便要命丧黄泉。
那头目大怒,随即凝神发招,竟是想致荀非于死地。
然而荀非自幼与龙门派有着剑仙之称的张静定习武,龙门剑法冠天下,荀非苦读之余,便是练武,此刻不要命的疯狂砍杀,又招招致命,没几下那头目便被废了一只膀子,吓得两名同伙赶紧绕到荀非身后想为头目助阵。
荀非心下急如星火,只想快些摆脱他们去找墨成宁,因而发招更是狠辣,招招直指三人要害,一招“捻灯芯”便取了三人各一只招子。
荀非收了势,冷声道:“还打吗?”
三人此时已知根本打不过他,各自神色痛苦地掩起不住流血的瞎眼,只有那头目被废了一只臂膀,另一手握着剑,连捣都无法捣。
“不打了、不打了……”三人连滚带爬,不顾雨势,急急出了药馆。那头目一见神马般的乌骓马,心下又生歹念,爬上了马背重重一踢马肚。乌骓马认主,力气又出奇的大,仰头一甩便将那头目甩成一摊烂泥。同伙赶紧去扶,一探鼻息,已然死了,便抛下头目尸首,逃入黑夜之中。
屋内荀非自是不知屋外动静,残烛文火中,就见尸横处处,个个衣衫染血,已看不清本来面目。
荀非脸色惨白,绝望地大吼:“墨成宁!”
无人应答,或是说,没有活人应答。
荀非发白的薄唇颤抖着,只要见到倒卧的女子便抱起来细看。如此看过了一具具尸首,时间每过一刻,救回墨成宁的可能性便下降一分,荀非一颗心渐凉。
待翻找完整间医馆,皆无他熟悉的面孔,也没见到医馆大夫,他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兴许她还活着。荀非开始触摸墙角,想着会不会有机关密道,他语音颤动:“总是要找到你……我才能安心。”
身旁的铁制药柜发出嘎吱声响,荀非霍地转身,发现铁柜上层层格格的抽屉皆是装饰用,实际上是一大面铁门。
此时里头窜出一条黄色身影,荀非狂喜道:“成……”随即顿住。
只见一名身着艳黄衫子的中年女子拍着臀部脏污,惊魂稍定地道:“多谢这位少侠,老娘的命差点儿没了。”
女子体态稍嫌臃肿,一张苍白脸面还挂着一丝惊惶,她拍了拍苟非肩膀,歉然道:“我最近在养伤,动不得刀枪,否则区区鼠辈何足畏惧。感谢少侠,不过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她在身上四处摸索,终于掏出一根银针、一包药粉。“这样吧,这银针沾药粉插到食物中,若是变色的话,食物大多是有问题的,行走江湖难免碰到不肖小人,这送给少侠试毒。”
荀非一愕,并未接过,傻了眼道:“你便是这些天在这行医的女大夫?”连尊称都省了。
那女子奇怪道:“是啊,不像吗?啧,老娘平时杀人如毛,难得发发善心来积个阴德,倒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真是的。”
荀非心头大悦,一时说不出话。
中年女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想这青年大概是头一次伤那么多人,又一次见到一堆死人,吓傻了吧。她唤道:“嘿,你不要这银针吗?”
苟非回过神,看了银针一眼,只觉十分熟悉。
“女侠可识得袁长桑?”
女子努起嘴,盯着荀非看。“左右少侠也不能拿我怎样,便告诉你吧。我姓巫名柳儿,是袁长桑的师姐。”
荀非恍然大悟。“这银针和药粉,女侠还是留着用。”
巫柳儿耸肩道:“无妨。”又啧声道:“就跟他们说老娘医术没有师弟强,偏要找我。这下好了,医死了那娇滴滴的寨主,居然就缠着老娘寻老娘晦气。”
她一抱拳,道:“感谢少侠行侠仗义,就此别过。”言罢便使出独门轻功“飞燕蹴英”,短胖身子竟真如小鸟轻点枝桠上的花朵般,东一点,西一点,待定睛一看,却已去得远了,轻功造诣之高,令人惊骇。
苟非走到外边,脚步有些踉跄,在她生死未明的瞬间,他的心意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孤身立于倾盆大雨中,坚实的背挺得笔直,柔声道:“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甘心一辈子当荀家的罪人。”
客栈这头,余平和大福在冲出门前被壮汉叫住。
两人一齐瞪向他,虽然他们相信区区三个毛贼对荀非来说构不成问题。
壮汉问出心底疑惑:“爷们和巫大夫是旧识?”
大福未答,余平怪声叫道:“什么巫大夫?”
“大概这么高、这么宽的慈祥妇人,医术却是个了得的,真真深藏不露。不过……唉,这下可惜了一个人才喽。”
“……”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也不想想受害的都是你们村子的人。
余平搔了搔头皮。“不对!”下一刻即拽着大福至前台随便抓了三件油衣奔入雨中。“师哥这下冤大了!”
是时,五灵山深处,一名年轻女子悄然立于木屋外头。
“大哥……”
浓眉大眼的男子转身,惊喜道:“成宁,你回来啦。大哥功力已完全回复,正要去和你会合呢!”袁长桑拎了拎手中包袱。“你可找到玦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