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全身上下只剩嘴巴能动的她,现下恐怕连嘴巴也动不了了。
偏胖,她看着铜制茶几桌面所映照出的狼狈模样,没想到这一世她的死前模样竟比前世丑多了。
凝眸,她看着镜中自己眼角的泪痣,天真地以为这一世能雨过天青,却没料到,她的爷这一世根本都还来不及爱她,而她已被迫与他分离。
如果再有来生啊……
她的爷能不能再平凡一些、普通一些,就只当个寻常人家、毫不起眼的百姓就好?
那么,她是否就能与爷相亲相爱、白首到老?
能吗?
“本宫最后一次问你,你如何抉择?”失去耐性的太后杀意涌现。
要动手了?花静初心中抽痛了下。
看来,她要失约了。
她明明答应爷会安然返家,明明允诺爷她不会有事,要爷别担心。
不约了!下回,她绝不再与爷定约。总是失约的她,会让爷讨厌的。倘若……还有下回……
“花静初无法抉择、不能抉择。”
“好!”太后阴阴地笑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莫怪本宫无情。”手一挥,站在厅堂两侧的护卫已听令出手。
赶在最后一刻冲破受制穴道的花静初双手一挡,用来护身的“垂头丧气”白色粉末随着相触的掌飞散开来。
尽管如此,承受不住两人掌力夹攻的花静初,纤细身躯仍是被击飞出去,重摔于地,哇一声鲜血狂呕。
咬牙一撑,她跌跌撞撞地往宫外方向奔去,明知也许难逃一死,她却不得不拚命求生。
她必须努力挣扎到最后一刻、最后一口气,毕竟这是她唯一能为她的爷故的事啊。
嗯一声闷哼,她背心又受了一掌,落地前,她已失去了知觉,徒留一颗晶莹泪珠褂在眼角与泪痣相叠,似血也似泪……
***
“公子尘缘未了,恕老衲无法为公子剃度。”
位于深山的普陀寺虽有几百年历史,但因地处偏僻鲜有人知,香火并不鼎盛,前来参拜者几乎都是附近村落的居民,鲜少有外地人来。
如今这个外地人已暂居普陀寺月余,平日也跟着僧侣洒扫、诵经、参拜、抄经,若非一身书卷气味,谈吐应对气宇不凡,远远望去就跟带发修行者没什么两样。
“大师从何得知在下尘缘未了?”外地人说出口的疑问如春风拂耳般轻柔。老和尚呵呵一笑,并未针对这问题回答。
“公子若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堂寺庙,不必拘泥于是否剃度或是否在庙供奉。”
“大师明知在下非好佛之人。”外地人挑明了说。
“出家不过是一种逃避。”
“公子想逃避什么?”
抬眸,外地人如黑夜星辰般的眼直直注视着老和尚。“大师可相信轮回?”
“佛曰:六道轮回。前世种什么因,今生便得什么果,因果循环,轮回不休。”老和尚宣了声佛号。“公子心中有疑惑?”
“在下时常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一名断了气的女子哭得伤心欲绝。”外地人诉说着自己的梦境。
“敢问大师,这是何因?是何果?”
“这……”因果之事牵涉甚广,非三言两语能道尽。
“算命的说,在下不能爱人。”老和尚虽语带保留,外地人倒不在意和盘托出:“在下所爱之人必因在下而死。”
“公子相信?”
“三人成虎。”见过他的算命师皆对他说出同样的话,他还能铁齿吗?
“因为不愿让人无辜丧命,所以选择避世?”
“说得好听是如此。”外地人落落大方。“其实只是在下嫌麻烦,不想再蹚那样的浑水。”
“还是不想再尝到那椎心之痛?”老和尚眼中有着涧悉一切的了然。
“明知结局如此,就不该重蹈覆辙。”
“因果、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已经注定好的事情,任谁也躲不了。”
“大师之意是要在下放胆去爱再用力悲痛,不断在爱与痛之间轮回?”那痛,虽在梦中,却是扎扎实实地刺入心坎,深人骨髓。
他想,梦中的“他”必爱“她”极深,否则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与血泪不会如此令人动“生、老、病、死,也是一种轮回,若因为怕失去而不去爱,便本末倒置了。”
老和尚面露微笑。“公子避得了这一世,岂避得了下一世?倘若这是公子与那位女施主的情缘,公子又怎忍心让女施主生生世世苦苦找寻?”
“至少,她每一世皆可以活得久一点,伤痛少一点。”而非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和尚双手合十。“公子若有救人之心,不如广结善缘,并将功德回向女施主,或许能以此化解女施主的死劫也说不定。”
“广结善缘?”
“是。”老和尚耐心渡化。“布施、行善、扶弱济贫、伸张正义等等皆是功德无量。”
“那……”外地人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挽救百姓免于生灵涂炭呢?”
“那将会是天下百姓之福。”
“是功德?”
“是功德。”
“那好。”外地人薄唇上牵起了笑,如释重负。
“公子想怎么做?”
“上战场,将那该死的扰民之战结束掉。”外地人又笑了。
“若因此战死沙场是否便不算逃避?而那女子也因此得以换来一生安泰?”这一举数得的作为似乎还挺划算的。
“公子——”
“大师,”外地人打断老和尚的话。“倘若在下侥幸平安归来后真与那女子相遇、相爱了,那在下所做的一切功德真能抵那女子一命?”
说到底,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名女子的生死。
连人都还未见过就已经为了她设想众多、思虑甚多,连命都可以不要地护她周全。
这样对她的他,若不是已经爱了,是什么?
“阿弥佗佛,我佛慈悲。”老和尚慈爱地看着外地人。“若真有那么一日,老衲必陪同公子长跪佛前,祈求佛祖大慈大悲为公子寻得一线生机。”
咚咚咚咚。低沉浑厚的鼓声于鼓楼响起,瞬时传遍整座寺庙。
睁眸,胡子花白的寺庙住持凝望面前佛像的眼神宁静且祥和。
十二年了。
与那位公子一别十二年,然当年的对话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十二年来,寺庙年年于同一日收到白米与干粮的捐赠,捐赠者虽不曾记名,他却清楚知道必是那位公子的捐赠,也藉此了解到公子一切安好。
这些年来,国家日益富强,百姓日渐安乐,人人皆称颂当今圣上仁德,他却由衷感念那位公子的善行。
“师父,该用晚斋了。”一名年约八、九岁的小和尚前来请住持用膳。
“阿弥陀佛。”低宣一声,住持向佛祖拜了一拜,让小和尚扶了起来。
“师父,下雪了,晚膳后我再搬一床棉被到您房里。”
“云空真乖。”住持摸了摸小和尚的头。“近日将有贵客到访,记得告诉大师兄准备好客房。”
“是。”看着住持带笑的和蔼面容,小和尚忍不住问了声:“是师父的友人吗?”
闻言,住持呵呵笑了。“是天下苍生的恩人,也是师父等待之人……”
他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感到害怕。
他很专注,全部心力全放在怀中女子身上,一瞬不瞬。
他的掌,护着女子心脉不曾稍移;他的唇,紧紧抿成一直线不再淡扬;他的面容,如冰雪般冷酷,唯有凝望女子的眼神不带丝毫冷漠之色,反而凝聚着一股说不上的哀愁,让人见了便感同身受,心里为之一酸。
如此伤痛的刑观影,顾生云不曾见过;但如此冷漠难亲的刑观影,顾生云见过。只见过那么一次,已教他终生难忘,他还以为这辈子只会见过那一次的……
他不奢望刑观影不为花主报仇,他只希望花主能否极泰来,藉此冲淡一些刑观影的仇恨之心,化解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太后这回闯下的祸,他真不知该如何弥补与挽救……
“观影,换我来护住花主的心脉吧。”这是顾生云目前唯一能做之事。“你已经不眠不休两天两夜了,还需一日夜方能抵达普陀寺,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刑观影没回话,却将手收拢得更紧,微敛的眸不断观察着花静初的脸色。
“观影……”顾生云叹口气,妥协着:“不然你吃下这颗养神丹吧,只有你好,花主才能好。”
仿佛接受了顾生云的说法,刑观影抿直的唇动了下。
见状,顾生云赶忙将丹药塞进他嘴里,深怕错失良机。
丹药一人口,一种甘苦气味直冲喉头,一股温暖热流直下丹田,让刑观影赶紧闭目敛神、调养气息,将丹药的药效发挥到极致。
半晌,刑观影缓缓睁眸,挣出喉的嗓已带哑:“为什么?”这三个字似问他人也似自问。
“观影?”顾生云似乎察觉到什么似地头皮一麻。
“我明明说过任何不满皆针对我一人而来。”拒婚时,他已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