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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自己罹患肝癌一事,到底得归咎于她那毫无节制的夜生活。

  思及此,她擦了擦眼泪,发动引擎,往医院的方向前进,从今天开始,她就要住进医院进行治疗。

  她本打算向前夫与女儿道别,可倔强的性格终究还是让她错失了机会。

  而且是最后的机会。

  离开人世的那一晚,月亮很圆、很美,余曼青听见了护士们的谈话,才知道今天是中秋节。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苦笑自嘲,觉得讽刺至极。

  别人是忙着回家团聚,她则是孤伶伶地在医院里倒数自己的生命。

  不过想想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家人,即便有,也都是那些不曾往来的远亲。

  常听有人这么问: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余曼青会说,她想回家。

  是的,她想家了。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来一次,她不会选择离开自己的丈夫,不会抛下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家庭,她会更爱女儿一些,会记得要好好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没有人的人生可以重来。

  她呆茫地望着窗外的皎洁明月,泪水自眼角流淌而出,瞬间,有太多、太多的懊悔自她脑海里闪过。

  她顿时心痛如绞,知道自己将会撑不过今晚。

  最后,她轻闭上眼,吗啡麻痹了生理的疼痛,却麻痹不了心里的伤痛,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发了誓。

  一个只能下辈子再来实现的誓言。

  第1章(1)

  轰的一声雷鸣,余曼青倏地瞪大双眼,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侧卧在床上。

  眨了眨眼,她……没死吗?

  怪了,她还没死?她不是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吗?

  呆愣片刻,她很快察觉到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病房,瞬间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接着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绵软的大床上,而不是那张又小、又硬、又难躺的病床。

  她惊恐地环视四周,然后错愕顿住。

  这个地方她认得,这里是她家……不,更正确来说,是她和简维政的家,那间他俩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小豪宅。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简维政把她接回来的吗?不,这不可能,他应该不知道她罹癌住院的事,然而正也是这个想法,让她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几乎是连呼吸都忘了,慌忙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然后摸摸自己的双颊,再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手臂上的点滴管没了,脸上也没有氧气罩,身上穿的更不是医院的衣服,而是那件令人怀念的红色丝缎睡衣。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马上连滚带爬地扑到梳妆台前,瞠目结舌地看着镜中的女人—她看见了二十三、四岁时的自己。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作梦吗?可是、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

  正当她站在床边、对这一切仍然摸不着头绪的时候,房门被打了开来,她吓得整个人几乎跳起,连忙回头。

  是简维政,年轻时候的简维政。

  余曼青张大嘴杵在那儿,惊讶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怪模怪样让简维政多瞧了她一眼,可也只是一眼,他便别开了视线。

  他连灯也没开,扯松了领带、脱下西装外套,显得疲惫又烦躁。

  瞬间,余曼青想起来了,她记得这一夜的事。

  这时乔乔刚满一岁没多久,夫妻俩的关系已经僵化了好一段时日,这一夜,他凌晨两点多才进家门,而且浑身酒气,夫妻俩照旧发生了激烈争吵,她甚至对他扔了香水瓶,砸伤了他的额头。

  那道伤口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想到这里,她心一紧,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小心地拨开他额前的发丝。

  但这动作显然吓了简维政一跳。“你干么?”他面露厌恶地拍开她的手。

  余曼青瑟缩了下,僵了几秒,却还是坚持要确认她所怀疑的可能性。

  “我只是想看看那一道疤。”她淡道。

  “疤?”简维政皱了眉头,嗤笑了声,语气里有种令人心寒的轻蔑,“什么疤?你又在搞什么把戏了?”

  她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睫。

  所以,那一段争执在这里还没发生过。

  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这里”是哪里?是作梦吗?还是她死了,现在正身陷于某一种无法解释的灵异状态?

  抑或她在生死转换的瞬间,重新回到了过去?

  不,这太荒谬了,可她也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

  简维政看着妻子不寻常的模样,先是困惑地皱了眉,本想开口关心,可念头一转,反正最后都是以吵架收场,有什么好问的?

  于是他吁了口气,道:“我很累,没心情陪你在那边玩游戏。”

  语毕,他解下领带,拿了条浴巾便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莲蓬头下,方才妻子的眼神困扰着简维政。

  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已经交恶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她看着他的时候,那眼神里不是怨怼便是憎恨,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柔情与爱意。

  然而刚才却反常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样的眼神。

  其实在他踏进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做好了一场激烈争执的心理准备。

  他几乎可以想像,余曼青肯定会先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开始数落他的不是,接着以一种瞧不起他的口吻,大骂他只会在外面喝酒、不顾家庭、不爱老婆等等千奇百怪的指责。

  可是她并没有、完全没有。

  她先是以一种近乎于惊恐的眼神打量了他好半晌,接着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奇宝藏似地直盯着他瞧,然后慢慢走向他、伸手触碰他的发丝。

  那般深情似水的眼眸,就彷佛她还是那个深爱他的余曼青……

  不,不可能。

  瞬间他回过神来,立刻打断了自己的妄想,并且暗忖,那女人肯定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心机。

  他不清楚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能够肯定的是,余曼青永远都不可能再以那般深情的眼神来看他,至少这辈子不可能。

  思及此,他压下止水手把,只是简单淋浴了几分钟,随后在腰上圈绕了一条浴巾,踏出了浴室,却发现妻子已经不在房里。

  他愣了愣,正猜想她大概又跑到客厅里去闹脾气、耍别扭,却隐约在空气中嗅到一股陌生的香味,来自于某种食物。

  这下子简维政更震惊了。

  她在煮东西?这时候在煮东西?这怎么可能!婚后一年多来,她几乎不曾下厨,就连孩子的副食品也都是请他母亲前来打点,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在三更半夜下厨料理?

  煮泡面还差不多。

  有了这般结论,他冷笑一声,换上家居服之后便打算上床就寝,余曼青却在这时敲了敲原本就已经开敞的门板。

  “先别睡,我煮了一碗解酒汤,你要不要喝一点再上床?”她轻声道。

  解酒汤?简维政缓缓地回过头,眉心略蹙地看着门边的女人,彷佛她刚才说的是第三世界的语言。

  “大半夜的,你去哪弄来解酒汤?”他还以为那是她从外面买来的速食调理包或泡面之类的。

  “当然是我煮的啊。”她干笑,却完全能够明白他的疑虑。

  简维政沉默了一会儿,本想拒绝她的心意,却不知是好奇心使然,还是他真的需要一碗热汤来舒缓酒后的不适,总之,他软化了态度,抿了抿那对冷漠的唇瓣,闷不吭声地擦过她的肩,迳自往厨房的方向走。

  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余曼青心口一阵紧缩,疼得像是被刀锋狠狠割划,她黯然垂眸,无助的感觉涌上。

  曾经,她以为这些不堪的回忆再也无法伤害她一丝一毫,可没想到如今再次“亲临现场”,她才明白,是她高估自己了……

  那一碗汤,让简维政梦见了好久以前的事。

  当时两人新婚不久,由于余曼青是带着身孕步入礼堂,因此还没机会过什么浪漫的蜜月,她便被严重的孕吐给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根本无法进食。

  为了让妻子多少能吃下一点东西,他前前后后研究了不少食谱,最后,终于试出了几道蔬果汤能让她稍微补充营养。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

  新成立的公司很快就出现了状况,不管是人事也好,业务也罢,大大小小的问题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为了稳住公司,他几乎除了睡觉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公事上。

  夫妻的裂痕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此时闹钟响起,他睁开了双眼。

  梦里的余韵尚在,他想起了那段美好却短暂的日子,也想起了从前当他还很爱她的时候……然而随着理性苏醒,一幕幕的争执画面也跟着记忆一同涌上,最后只剩下满腔的怨怼与愤恨,再无其他。

  思绪至此,简维政重重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翻身下床—却发现枕边人早已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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