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垂眼瞪着双手,苦涩的浅浅微笑,“我也曾经以为可以没有他,可相思太过折磨人,没有他,让我连呼吸都会痛。”
“我知道那种感觉。”
他们俩同时陷入沉默,想起这段命在刀锋上的日子,想起难以捉摸的未来,不由愁眉不展。
夜枭于窗外呜呜啼叫,叫得思凡更加心烦意乱,她长叹了口气,双手紧紧扭绞,怎么还不回来?他会不会又遭遇危险?
高野霍然起身,“回来了。”
“什么?”思凡一怔,一时间无法意会。
直到前头传来细微的骚动,她终于明白高野所指何事,积郁在胸口的大石立时移除,她跳起来,拉开门,奔出书房。
公子封满身脏污,蓄满怒火的自宫中而返,头一件事便是找思凡和高野,即见做小厮装扮的她奔向他,在她身后的是步履蹒跚的高野。
奔到他面前的思凡,双眸急切的在他身上上下搜寻,确认他没有受到伤害后,她激动的上前,想要投入他怀中,又犹豫的停下脚步。
公子封也渴望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他太痛、太痛,他从未想过,母妃会有选择离开他的一天,这撕裂的痛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无从招架。
“公子爷……”满脸沧桑的高野语气不稳,伤心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
“跟我来。”公子封极力压抑所有悲伤,神情坚定的领头走进书房,思凡与高野尾随在后,掩上门扉。
公子封自怀中取出白茶发簪,郑重放到高野掌心。
高野瞪着掌中那支再熟悉不过的发簪,双手剧烈颤抖。
“这是母妃生前最珍爱的发簪,她临终时,发上也簪着,我想,我带回来给你,母妃会很开心。”
听到这,高野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发簪,再次哭到泣不成声。
思凡跟着伤心落泪,心,揪着,痛着。
公子封咬紧牙根,强迫自己昂然而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被击垮!
高野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累了,才低声道:“这支簪子,是她十八岁那年,我同她求亲时为她簪上的……”
“母妃为了让我们活下来,牺牲她自己。”公子封嗓音沉痛压抑,不让泪水泛滥成灾,简短提及母妃的死因及牵涉在内的宸妃。
母妃死前为了帮他除掉老三这强劲的对手,使出这一招,让恶名昭彰的宸妃百口莫辩,任老三再行,对宸妃早就不满已久的父王,绝不会轻轻放过,更何况此事交由外袓父审理,不仅宸妃脱不了身,连老三都得一并赔上。
早已猜到事实真相的思凡在证实后,仍是不免受到冲击,因为太爱,因为太过恐惧,不得不出此下策,她可以完全理解仪妃的心情,若换成她是仪妃,也会想办法让心爱的男人与儿子平安活下来。
明白小白茶心思的高野心如刀割,“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
“母妃绝对不允,你不想母妃在九泉之下,仍伤心难受吧?”
“她这是把我的心狠狠刨挖出来,又强迫我活下去!”泪流满面的高野痛不欲生,他从来不知道心被撕裂可以痛成这样。“我何尝不是?”
心碎的两个男人怒目而视,太多的伤心,太多的不甘,使他们再也不完整,他们恨不得杀掉造成这一切的所有人,偏又不得不暂时隐忍,只因他们不能让心爱的女人白白牺牲。
再难熬,他们都要咬牙撑下去。
思凡一阵鼻酸,为何相爱的人无法长厮相守,若非封又回头抓住她,或许她跟封也会落得相同下场。
她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不管还能牵这双手多久,她都要牢牢握住。
心有同感的公子封对上她的眼,与她十指交扣,牢牢抓握。
烛火摇曳的书房里,心口伤痕累累的三人沉浸在浓浓的哀伤中。
当公子封和思凡十指紧扣回房时,房内的夜明珠散发莹莹光辉,点亮幽暗寝房。
门扉掩上后,公子封猛地将她用力带入怀里,埋首于她的肩窝,全身不住颤抖,伤心的泪无声淌下。
思凡红了眼眶,心疼的抚着他颤抖的背脊,亲吻他的发,无声安慰他。
她好希望能够拥有让他不再悲伤的力量,可仪妃的死提醒他们,在这座诡谲多变的王城,片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公子封哭到双眼赤红,悲伤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抵着她的额悲恸道:“母妃她狠心的没有留下只字词组,就这样走了。”
他心里责怪母妃选择用这个方式救他们,同时更加责怪自己,他应该要更强大,取得更多可以利用的力量,才有办法保护他爱的人,再这样下去,下一个自我牺牲的即可能是思凡,他绝不容许相同的事再发生。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恐惧的双臂死死将她困锁在怀中,他粗声要求,“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许你学母妃,听到了没?”
他极需她的保证,否则他会疯掉,他霸道低喝,“回答我!”
他的不安使她的心不住泛疼,假如她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她根本就无法独活,又怎么忍心要他承受她难以承受的痛苦。思凡捧着他憔悴的脸,郑重许诺,“我不会做出和仪妃娘娘相同的决定,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
亲耳听见她许诺,公子封才释然的逸出一口气,深情低喃,“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
“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不舍的指尖试着抚平他眉心的紧皱,他心里是这样苦,如此痛,身为大王的子嗣,无论他想或不想,都会陷入权力斗争。
“对,我们生死与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坚定的颔首,心头总算有些踏实。
她牵着他到屏风后,仆役已备好的洗澡水正在浴桶里冒出腾腾白烟,她动手为他解开外袍。
公子封低头看着为他忙碌的小女人,轻道:“母妃她很喜欢你。”
她将他褪下的外袍挂在屏风上,淡淡一笑,“莫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仪妃娘娘才会喜欢我?”
她与仪妃没见过几次面,少数几次的谈话,不过是闲聊几句无关紧要的事,仪妃对她的喜爱显然是爱屋及乌。她动手褪下他的里衣,露出有着大小伤痕的身躯,小手心疼的抚过。
她的男人承受如此多的折磨与苦痛,看似被击垮,他又会在下一瞬间坚定爬起来,她深信他只会愈来愈强大。
“母妃只消看我的眼神,便晓得我把心给了谁,况且她唯一的儿子为谁挨鞭子,她不可能不清楚。”
“你总是为我不顾一切,就连现在也是。”一想到从小到现在,他所为她受过的伤,以及他现在所承受的苦,晶莹的泪珠于眼眶滚动。
他伸指接住她的泪,“别哭,为你挨鞭受伤,我甘之如饴,只是累你陪我一道受苦。”
她用力摇头,“有你同行,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她的话扫去他眸底的阴郁,她浅浅微笑,忍住羞怯动手为他除去裤子。
她的温柔,她的关切,无疑是对他疲惫的身心最好的抚慰,他走进浴桶,浸泡在热腾腾的水里,腾升的白雾使他的表情朦胧不清,思凡打湿他的黑发,十指温柔揉抚他的头,舒缓他连日来的疲累与紧绷的情绪。
公子封闭上眼,感受她温柔的指腹按压。
思凡没开口说话,让他静静沉淀,平复所有伤痛。
她的指尖彷佛具有疗愈能力,他的哀伤,他的悲痛,不再骇人扯裂他的心,他能够较为平静的思考。
她取过些许潘汁淋在他打湿的发上,洗去所有脏污,手指力道适中按压他的头,使他的眉心不再紧皱。
“七弟不再值得信任。”他天外飞来这一句。
“什么?”她一怔,停下动作。
“当时让他误以为你已嫁给老二,是正确的决定。”公子封睁开眼,眸光清明晶亮。
“怎么说?”
“还记得你被父王指婚给老二时,七弟愤慨不平,他一副愿为我两肋插刀的模样,却在我被迫离城,饱受追杀时,不曾派过一兵一卒前来援助,他很清楚老三和老八不会错过这大好机会,他若真心对我,不至于不闻不问,反倒是你爹和哥哥出乎我意料之外,若不是他们,就算我母妃自我牺牲,我们也没命回城,七弟他心里在盘算什么?是否他也有意问鼎大位?”
被追杀的这些时日,关于七弟的事,他仔细想过了,七弟可是真心与他友好?抑或七弟表面与他连成一气,实际上在私下培养自己的势力,正等待时机伺机而起。
“七公子看起来似乎所有情绪都直白表露……”思凡想着从小到大都对她开朗咧笑的七公子,着实难以想象他的城府会那么深。
“又或者那一切全是假象。”他很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怀疑。
“有可能吗?”
“不可能吗?当初究竟是谁放出疯虎?老三真会让弦月死得支离破碎?我们几个兄弟里,老七深知借机除掉你和弦月可以同时重创我和老三,他真想屈居于我之下吗?”